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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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我灵机一动,终于想起了过去和童年的一个动作。我大喜过望,我喜笑颜开。看来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关键看你能不能找到这个转机。在刘老孬面前,世界不存在什么难题。刚才还是难题,转眼间就是喜悦和自己智能的证明了;紧张和含糊也就是一会儿,过去这一会儿就该举杯相庆和弹冠相庆了。刚才还「咕叽」不出什么呢,现在就「咕叽」出来了。我毫不在意地揩掉了头上冒出的虚汗,又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说:

    「这『咕叽』我想起来了。一声『咕叽』,让我回到了过去的峥嵘岁月──你小的时候你老舅刚刚娶亲的时期,一下子就摇响了我内心深处的风铃。当年我可是年轻力壮,腰里扎着红绸带,整天站在街头做秀。你前孬妗在家里做饭,上下还散发着新媳妇而不是大姑娘的夜里带来白天还没有散尽的身上的芳香和脸上的红润呢。这个时候的你孬妗,还不是后来蓬头垢面头上爬着虱子的那个烂婆娘,而是一个gān净利落腰里扎着花围裙的小媳妇。做什么饭,农家饭;给谁吃?给老孬吃。锅里熬的是小米粥,盆里拌的是萝卜丝。这个时候,『咕叽』一声,声音就响了。你猜这时你孬妗gān什么了?」这时小刘儿傻呵呵地张着嘴跟着我的思路走。本来我也是自问自答,没有想到他在这个思路里倒是陷得过深,竟不知不觉地跟着我回答说:

    「肯定是俺孬妗放了一个屁。」

    我摇摇头。因为问题已经深入了,大家已经平静了,这时甥舅间就不再你争我夺而有一种平等和和谐的学术讨论的气氛了。不知不觉我们就走到了一起。这才有些老舅和外甥甚至是同xing关系者的模样呢。我沉思地说:

    「不能说它是一个屁。放屁虽然也是农家动作,放屁者也是一个农妇,但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放屁呀。后来当我娶你第二个孬妗的时候,她不是一个农妇,她是一个世界名模,我娶她的时候,认为她没有屁眼和不会放屁呢;后来我才发现,她的屁,放得比你前孬妗还要多和臭──想想她每天吃的是什么!所以我们不能猜一个屁,这太漫无目的,也和题意不符,同时也不雅,符合你我的身份吗?我说的意思是,『咕叽』一声,你孬妗往热锅上贴了一个玉米饼子。」

    我说这结论的时候,口气已经相当肯定。本来这事也就该结束了,但因为当时气氛已经不是独裁,而是学术讨论,所以这个外甥又自作聪明地提出了质疑这个质疑就引出了下一个问题他就又自找倒霉又破坏了这个平等的气氛就又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他可就又是外甥我可就又是舅舅了。他当时皱了皱眉说:

    「『咕叽』一声,是俺妗贴了一个饼子──这声音也有些牵qiáng和不符呀。难道锅没有烧热吗?」

    他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当然不能承认锅没有烧热。不烧热还贴玉米饼子gān什么?我说:

    「烧了半个小时了,还不热吗?烧热了呀。」

    这个时候他又露出小孩子得理不让人的本xing了。他甚至有些兴高采烈和幸灾乐祸的样子──平等、友好的讨论气氛一下让他给破坏殆尽。这就是他的问题而不是我的责任了。一到大的场合,他终于又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了。他似攥住了我的短处在那里说:

    「既然锅热了,往上贴玉米饼子怎么会是『咕叽』一声呢?应该是『滋啦』一声呀。是你听错了还是俺孬妗贴错了呢?是你出错了还是你猜错了呢?你倒是要给我说一说!」

    听他说出这一番话,看他那么得意,我不禁也有些生气了。在他得意的同时,他的陷阱也就自己给自己挖出来了。我的毛病和错觉被他抓住了,但当自己的毛病和错觉被人抓住的时候,我老孬就没有办法了吗?以前就没有出过这方面的qíng况就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经验和教训吗?小子,你先不要笑,处理这样的难题我也是轻车熟路。当你抓住我毛病的时候,不就是你兴奋异常和忘乎所以的时候吗?这个时候你不一下就站起来和立起来了吗?我曾经说过,我喜欢和害怕那些说什么也不动声色就像我这样的人,我讨厌和就不怕那些动不动就站起来的人;当他们为了抓住别人而站起来的时候,他们自己的尾巴不也就bào露出来和脚跟不稳了吗?这个时候不就是我们给他挖陷阱──趁着他原来的陷讲──和不给他留后路的最佳时机吗?你抓住我这个毛病,我就不能先承认下来吗?在承认错误的前提下,我不就可以「滋溜」一下滑过去和再给你来一个偷梁换柱吗?我不是还可以在承认错误的前提下给你出一个新的难题和给你再引导到一个新的错误上去吗?我没有着急呢,我还要和他慢慢地周旋一阵呢。于是我承认说:

    「看来声音是有些听岔。你说的也对,贴饼子不能是『咕叽』,应该是『滋啦』。」

    他果然上了我的当,他刚才已经站了起来,现在脸上就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但我紧接着说:

    「就算是『滋啦』,现在你猜一猜,『滋啦』,打一个农家动作,是什么?」

    他马上又愣在了那里。怎么一下又由主动变成被动了?怎么刚刚给别人指出一个错误,转眼之间这个错误又落到自己头上了?既然不是「咕叽」而是「滋啦」,「滋啦」是我给他提出来的,怎么现在这「滋啦」马上调转头就向我俯冲过去和给我提出一个新的难题和谜语呢?那么这个难题和谜语不就是我自己给自己提出来的吗?这不成了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他又坐了下来,头上又出了虚汗。我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我马上又向前bī了一步,甚至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故意做出了不耐烦的样子:

    「就是『滋啦』,猜吧,你还愣在那里gān什么?这可是你自己给你自己提出的问题,如果你还在那里愣着和出汗,我们不猜也就算了。我还没有功夫老在这里陪着你玩呢。」

    说着,我又做出要走的样子。当然,他马上又上了我的当,慌忙拉住我说:

    「老舅你不要急,我猜我猜,我猜『滋啦』不就提了。」

    于是他又在那里皱着眉头猜,把心思集中到了「滋啦」身上。一个难关,就这样被我暗渡陈仓。「咕叽」的麻烦没有了,我们现在共同面对的就是「滋啦」。「滋啦」一声,是什么呢?他gān着嘴唇和出着虚汗绞尽脑汁地在那里想,我又可以悠哉悠哉地喝茶了。喝了一口茶,他还没有「滋啦」出来。我这时在心理上已经彻底把「咕叽」战胜和放过去了──在心理上能很快把自己的难题给过去和忘掉,也是一个大人物必备的心理素质呢。我倒是在那里催着他:

    「快猜快猜,到底你还猜出来猜不出来了?猜不出来就算了,任何事qíng都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而不是在那里硬努能够努出来的。这是你出的难题,现在我都猜出来了你还猜不出来吗?猜不出来你出这个难题gān什么?你这是什么用心和动机,我倒要问一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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