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夕如坐针毡──(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坐也不行的地步,这又是牵牛的失误)──,似此为人,不如早亡。
反正早晚要亡,与其早亡,不如鱼死网破
(这个时候我们的面瓜已经通过曲折的个人的途径达到了一个大境界。他已经有些视死如归了。)
(当然,这一切念头也都是在漆黑的夜晚和牵牛的鼾声里翱翔。这时已经发展到出气也不是的地步──牵牛在白天骂:
「你他妈的,你出气怎么就那么粗呢?」
可见我们的面瓜离huáng河只有咫尺之遥了,当然这也从反面更加证明牵牛是一步错百步于是就更加紧了面瓜在漆黑夜里壮怀激烈的程度。)
……
火烧了她!……
油炸了她!……
出门让车碰死她!……
将她活埋!……
将她闷死……
将她大卸八块,将她剔骨剥ròu,将她不同的身体部件和动作的发出点装到不同的塑料编织袋里,然后用站台票将它们分别装在不同的列车上!……
放到硬坐车厢的行李架上!……
让她烟消云散!……
让她尸焚骨灭!……
……
最后,我们的面瓜哥哥就带着满意的笑容投入了huáng河。
附录:
面瓜哥哥事后告诉我,关于他投huáng河这一节,从大雪纷飞到huáng河波涛,从蜜月之夜到12年之后,我们以上的种种分析和设想,不管是chuáng上也好chuáng下也好,不管是稀粥也好屁也好,不管是偷也好谎言也好,不管是身体的动作也好或是它的结构也好,还有最后内心的种种壮怀激烈,不能说我们揣想分析得没有道理,但不可否认的是:还是有挂一漏万的地方;挂一漏万也没有什么,关键是从根本上挂偏了方向。于是出来的谬误也就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全盘皆错和本来的事物风马牛不相及。你们写的是我面瓜吗?我的自杀不是这样的。你们把事物曲尽复杂但结果还是写得太简单一些了。由于方向的挂偏,越复杂倒是越偏离主题说不定简单起来还好一些。──如果你们简单起来,如果出现的错误不牵涉到本质而只局限一些枝节,我也不会以一个死鬼的身份再来辩解;但现在关于我的跳河出现了根本上的偏离,我就不能不站出来说上两句了。不然我的huáng河不是白跳了?跳还不如不跳了?跳倒是不跳不跳倒是跳了?看来两个人相通是多么地不容易──不但指我和牵牛,也包括我和你们。这也从反面说明每个人在生活中都有自己的一套,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一套来衡量和猜度别人。岂不闻深渊有底人心难测吗?你们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就知道我跳进huáng河一定是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复仇呢?
我跳进huáng河恰恰不是为了自己和自己的复仇
我跳进huáng河主要是因为我妈和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
……
刚才你们对我的所有分析只是局限到我和牵牛之间,怎么就一点没有考虑历史和我妈呢?一头就扎到具体现实的事物里──虽然具体事物也要具体分析,但是怎么就没有考虑这具体事物形成时会有许多历史原因呢?而这里最重要的历史原因就是我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生前的刀光剑影和后来跳进huáng河洗得清主要还不是因为我和牵牛之间发生了什么或者纯粹是因为我本人,而应脱离我们和我本人去找一找我妈。你们在深入分析现实的基础上忘掉了历史。你们在重视满墙的刀光剑影的标语和口号而忘记了在这些口号和标语旁边,还有这么重要的一条──那就是: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你们恰恰在最重要的地方和方面叛变了我们。所以你们的分析和得出的结论就和事实本身相违背和南辕北辙。你们总说小刘儿患了才老年痴呆症,一阵清醒一阵胡涂,而我觉得如果这一章不是白石头仍让小刘儿来cao作的话,他恰恰不至于忘记历史呢──他是以「史」著名的呀──这个时候我对他倒是有些怀念呢──在前三卷中他对我的描述是多么地准确呀──当时看还有些不满意,现在和白石头比较起来,那已经很接近历史了──他老人家倒是一个有历史眼光的人呢。──当这信息传到小刘儿耳朵里,正在粪堆旁蹲着──他倒仍蹲着──晒太阳的老年的小刘儿一下是多么地激动和醍醐灌顶呀,本来还是胡涂着的,一下子就清醒了。在那里摇着已经患了摆动症的头说:
「知我者,还是我的面瓜哥哥呀。」「知我者,还是我的牛根哥哥呀。」
「就这一个知音,你们还让他投了huáng河──世上没了知音,我不胡涂还留着那清楚做什么使呢?」
「子玉已经投河了,伯牙还能不摔琴吗?」
接着又在那里嚎啕大哭,不但把面瓜牛根的历史责任,捎带把他的历史责任也一股脑地都推到了我们身上:
「我的胡涂,都是你们造成的呀!」
当然,这又有点违反面瓜理论的初衷了──这话的本身,也就没有历史感了。
面瓜接着说:
我的跳河,纯粹是因为俺娘。这里就是有牵牛的原因,也不是主要因素。俺娘是个什么人你们还不知道吗?──她也是一个像牵牛那样的人呀。俺爹的一生是怎么度过的?我的一生,就是俺爹的重复呀;俺爹的日常生活就是我呀。上了岁数的人都知道,俺娘一个著名的理论是:
我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见过
……
这还不说明俺爹的日常和一生是怎么度过的吗?而这个事实和历史你们却忽略了──而这个历史事实,恰恰比我日常的生活对于分析我还要重要呢──正因为我从小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我看到了俺爹的粥和俺爹的屁,俺爹的偷眼和偷吃,俺爹的身体姿式和结构的摆放,当这一切重新来到我身上时,我从小的耳濡目染就告诉我:
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我们本来就应该这样生活
……
于是从我的chuáng上,也就可以看出俺爹的chuáng上了。我为什么在新婚之夜有那感动的世纪之哭呢?是因为我三岁的时候,就经常听到半夜爹娘屋里传出的吵骂声、俺爹的哀求声和俺爹的哭声。──而且这种历史的传染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因为我有这样一个娘,等我长大后,我就必然要找这样一个女人
52书库推荐浏览: 刘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