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姥娘和留保老妗在连接东西庄的桥上相坐、微笑和谈心
给这冬chūn的阳光提供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这就是肮脏和清洁的关系,这就是纷乱和单纯的关系,这就是乌云密布和和煦太阳的关系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姥娘,您和留保老妗慈祥的笑容,是我在世界上保持善良的基本源泉
愿您们俩在今天的另一座东西庄的桥上也是好朋友
……
在描写东西庄的桥之前,请允许我再cha入一下给我们提供这块熟ròu的俺爹的粗俗而黑胖的长相──那个镇上的中年拖拉机手。这也是粗俗和圣洁关系的一种。这也是粗俗给圣洁的一种提供。这也是污泥对荷花的一场培育。这也是yīn雨连绵对雷鸣闪电的长期等待。一块艮ròu引出了辉煌灿烂的一刻──这是大兄弟偷吃那块熟ròu时都没有想到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如今喃喃自语不住摆头的俺爹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办过一件好事,有时还和圣洁不自觉地联系在一起呢。──俺爹大约1.61米的个头,20岁的时候还留过分头,中年以后开始留平头,到了晚年开始在村庄里拄着枣木棍的时候就变成了光头。他的眼睛不大而亮,他的嘴唇不长而厚,年轻时候他腼腆无语这并不证明他平时不爱说话,而是他在他所处的人文环境中没有cha话的资格和cha脚的余地,他的话在他的朋友中间没有多大的分量,于是当他因为转正和一张表格──一场话剧开始由他来导演的时候──过去他在别人导演的话剧中都是默默无闻的配角──他在夜半时分我们的家中就导演出了一场波澜壮阔的话剧。他甚至将心比心地把无足轻重的我们个个安排了角色。虽然这场话剧由于他的第一次创造结局有些憋脚,但是对于我们第二代特别是我小弟的影响,恐怕是导演爹爹30年后也没有意料到的。你让我们对年轻时的默默无语有了一种反叛。直到现在,一群人中,只要有我小弟在,你都能听到他在那里高谈阔论──甚至用高声压人,他是多么地滔滔不绝啊,他是多么地兴奋啊,他是多么地愤怒啊──滔滔不绝半天,还对我们皱着眉不耐烦地挥一下手,那意思是:
我跟你们说不清楚。
但他接着继续还要跟我们说。一场话谈下来,人群散去,俺的小弟像当年的俺爹一样不计较结局而在那里沾沾自喜。沾沾自喜的表现是:在那里伸着自己的双臂打着哈欠说:
「累死我了。」
接着指一下自己的喉咙,开始自艾自怜地说:
「再这样说下去,我非得咽炎不可。」
他的理论和30年前的爹爹正相反:
「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如何不说?」
还用这理论教导我忠厚的大弟弟:
「众人面前,先下手为qiáng;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如果你不抢到别人面前,等别人抢了先,就像小学生做作业一样,你就永远也赶不上喽。」
「趁敌不备,先以jīng锐之师击之!」
……
看着他在那里指手划脚和沾沾自喜,我和大弟弟倒一下都无话可说──还是让你抢到了前面。这时我倒在心里说:亲爱的三弟,当你现在在你的人文环境中占了一席之地的时候,你想没想到这里也有咱爹的一份功劳呢?正是在你的相形之下,我和大弟弟才被你压迫成了一个忠厚的长者呢。──只要我们相聚──30年后,这种机会也不多呀──在他的面前,我和大弟弟就没有cha足之地。一次大弟弟实在愤怒了,在那里突然憋出了一句:
「既然这样,你的孩子怎么是一个结巴勺子呢?是不是世界上的话都被你抢占完了呢?」
当然这也是黔驴技穷,有些人身攻击的嫌疑。但这也是致命的一击,小弟马上憋红了脸,半天没说出话来──也中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啊,当俺爹和他的辩证法循环到他儿子身上时,就让人无话可说了。──他半天才指着大弟弟说:
「不足与你道也,与你不足道呀。」
这也是我们三个小时候亲密无间──当然当时也未必是亲密无间──长大之后开始出现裂痕的开始。一切都是从说话开始。是为说话。大弟弟,这个时候你怎么忘记你是一个忠厚的长者了呢?他是我们的小弟,你何必要拿出杀手涧和我们的小弟争个一日之长和风头正健呢?
──其实,当这种说话的历史循环开始循环到后代身上时,它的辩证法已经同时在爹爹自身生命发挥作用了──注she在30年的一管针剂,30年后才发生药效──无非这个时候爹爹已经无足轻重,我们对他的变化不像对小弟和他儿子那么重视罢了。年轻时候你一个腼腆的人,到了晚年,你突然改换一种活法开始在那里滔滔不绝、喃喃自语和指东划西了──甚至开始深入历史和指点江山了。是不是因为你现在彻底脱离了你的同事呢?你现在身边已经没有朋友了呢?你是不是把你的同事和老蔡过去的滔滔不绝现在都幻想到你身上了呢?──虽然这个时候你已经没有什么听众了。你仅仅成为村西土岗上一个自言自语和喃喃自语的老年痴呆症患者。──同时,是不是正因为没有听众你才敢这么说,没有听众你才能幻想出许多围绕你的听众,于是你就像当年因为转正和表格一样,开始在村西的土岗上指挥千军万马──从这个意义上说,岁月虽然苍老了俺爹,但是岁月也解放了俺爹──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对一切患了老年痴呆症的人或是在熙熙攘攘的京城大街天桥上对人们大声喊叫的jīng神病人,心里都充满了羡慕和尊敬。你们在你们自己创造的世界里是多么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地在那里遨游和回旋呀。你们一下就从河沟到了大海,你们一下就从划地为牢到了白云蓝天,你们一下就从新写实到了先锋和后现代──所以你们一定要居高临下和登高望远,一定要站到村里的土岗上或是京城的天桥上──,这时居高临下的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有些可怜──苍生可怜──呢?过去你们在固定的人文环境中和朋友们中间──世界上哪里还有朋友呢?越是自己身边的人,越是我们穷凶极恶的敌人;朋友在哪里?朋友只在我们的远方,朋友只能保持两天或两个钟头──没有发言和说话的余地,现在你们因为改变了认识世界的角度一下就站到了我们的头上,于是你们就在过街天桥上像领袖一样对我们这些芸芸众生一脑门子官司的人──世界说起来很大,人说起来很多,但是你每天需要对付的,也就是身边那么几个人──接着我们就变成了一群在街上游动的蛆虫──挥着手臂大声的喊叫:
「我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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