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羊对陈阵来说有一个好处:独自一人呆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总能找到静静思索的时间。他的脑子里有那么多问号,就像天上的白云,一堆一堆聚拢来、叠起来,然后一片一片飘得好远,再被风吹散。他和杨克从北京带来了两大箱书,书本有如青草肥嫩多汁,晚上在羊油灯下看书,白天放羊的时候,就可以学习羊的反刍法来消化它们,细嚼慢咽。
此刻,他想起了刚才那条叼走羊羔的母狼。它的那一窝小狼崽,藏在哪一片山坡的哪一个狼洞里呢?狼妈妈为了抓活物喂养小狼崽,敢于在羊倌眼皮子底下冒险。狼妈妈很勇敢,狼妈妈也很狡猾,懂得埋伏,有耐心。一旦时机到了,会像旋风一样神速出击。
来到额仑草原两年多,陈阵听牧民讲了许多狼故事。都是自己以前在北京闻所未闻的。
比如,狼抓黄羊有绝招。在白天,一条狼盯上一条黄羊,先不动它,到了天黑,黄羊会找一个背风草厚的地方,卧下睡觉。这会儿,狼是抓不住黄羊的。黄羊的身子睡了,可它的鼻子耳朵不睡,稍有动静,黄羊蹦起来就跑,狼也追不上。一晚上,狼就是不动手,趴在不远的地方死等。等一夜,等到天白了,黄羊憋了一夜的尿,尿泡憋胀了,狼瞅准机会就冲上去猛追。黄羊跑起来撒不出尿,跑不了多远,尿泡就颠破了,后腿抽筋,再也跑不动了。黄羊跑得再快,也有跑不快的时候。那些老狼和头狼,就知道在清晨的那一小会儿能抓住黄羊。只有最精的黄羊,才能舍得身子底下焐热的热气,在半夜站起来撒出半泡尿,就不怕狼追了。额仑的猎人常常起大早,去抢被狼抓着的黄羊,剖开羊肚子,里面尽是尿。
再比如,今年早春,擅长气象战的草原狼,趁着一次寒流袭来的大风雪,在草原“白毛风”的掩护下,成功组织了一场闪电战。把一大群健壮的军马,全部赶进硝泡子的大泥塘里,马群全军覆没。事后陈阵亲眼见到了尸横遍野的现场,狼的凶残让他恐惧,狼的智慧却让他震惊,狼群互相配合默契的大智大勇,几乎一下子改变了他脑子里原先对“大灰狼”的认识。
最精彩的,是那个关于“飞狼”的传说。
前几年,牧场领导为了减少牧民下夜的辛苦,也为了保障羊群的安全,在接羔草场上,最先盖起了几个大石圈。有一天晚上,狗叫得凶,像是来了狼。但有石圈,牧民就没去查看。想不到第二天一早打开圈门,牧民眼前那么一大片死羊,圈里的地上全是血,有二指厚,连圈墙上都喷满了血。每只死羊的脖子上都有四个血窟窿,还有好几堆狼粪……这一小群狼吃掉了十几只羊,还咬死了二百多只。狼吃饱了喝足了,又飞出了石圈,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石圈的围墙有六七尺高,周围也没有洞,人都爬不过去,狼究竟是怎样进去的呢?
场部来了人,进行“破案”侦查,直到发现了圈墙东北角外墙上的狼血爪印,才算揭开了谜底:狼群是集体作战的,其中有一头最大的狼,在墙外斜站起来,后爪蹬地、前爪撑墙,用自个儿的身子给狼群当跳板。然后,其它的狼,从几十步以外的地方冲过来,跳上大狼的背,再蹬着大狼的肩膀,一使劲就跳进了石圈,就像飞进去一样。里面的狼吃饱了,就会再搭跳板,把一条吃饱的狼送出来,给饿狼搭狼梯,让它也进去吃个够。外墙上那个狼的血爪印,就是那条踩过羊血的饱狼留下来的。
那么,狼群是怎样一条不拉地安全撤离的呢?牧民说,草原狼的集体观念特强,特抱团,决不会让弟兄和家人吃亏。最后走的那条狼,一定是最有本事也最有劲的头狼。它硬是独自叼来圈里的死羊,靠着墙,把死羊一条条摞起来,做成羊梯,然后,嘿嘿,蹬着羊梯,成功地“飞”走了。
从那以后,陈阵再也不敢小视蒙古狼。草原狼就像一群飞翔的精怪,一次次出现在他的睡梦中。他觉得自己对狼像是着了迷,产生出许多好奇和疑问——在这蒙古包全新的生活里,面对无边无际的大草原,狼们不再像教科书上写的那样蠢笨,而是生动的、神奇的,充满了智慧和魅力。
蒙古老人毕利格,曾对他和杨克说过:你们要想懂草原,先得懂狼。
然而,真要想懂得狼,实在是太难了。人在明处,狼在暗处;狼嗥可远闻却不可近听。那么,怎样才能最短距离地接近狼呢?
陈阵望着那条母狼消失的方向,痴痴地想着。一个念头像电光火石一般,在他心里亮了一亮,全身的血液都呼地燃烧起来。
正文 第2节、陈阵想掏一条小狼崽
更新时间:2009-7-2 13:17:50 本章字数:3732
这些日子来,陈阵心里一直徘徊不去的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了——他下决心要想办法,去抓一条小狼崽。
掏狼崽是草原上一件凶险、艰难、技术性极强的狩猎项目,也是草原民族抑制草原狼群发展的最主要的方法。额仑草原肥美富庶,狼食多,狼崽的成活率极高。春天掏到一窝狼崽,一窝狼崽七八只、十几只,端掉一窝狼崽,就等于消灭了一群狼。
陈阵听过不少掏狼崽的惊险故事,所以他早已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狼群为了保护狼崽,会运用狼的最高智慧,以及所有凶猛亡命的看家本领。但是,陈阵心里暗暗藏了自己的一份秘密:他掏狼崽,并不是仅仅为了减少狼害,而是要实现自己的一个心愿——他要把狼崽放在蒙古包旁养着,从夜看到明,从小看到大,把狼看个够,看个透。这个行动虽然非常冒险,却是了解狼、研究狼的一条捷径。
空中飘起雪沫,陈阵进了蒙古包,和杨克,还有牛倌高建中,围着铁筒干粪炉,喝早茶、吃手把肉,还有毕利格的儿媳妇嘎斯迈送来的奶豆腐。趁着这一会的闲空,陈阵开始劝他俩跟自己去掏狼窝。他认为自己的理由很过硬:咱们以后少不了跟狼打仗,养条小狼才可以真正摸透狼的脾气,才能知己知彼。
牛倌高建中在炉板上烤着肉,面有难色地说道:掏狼崽可不是闹着玩的,前几天兰木扎布他们掏狼洞熏出一条母狼,母狼跟人玩儿了命,差点没把他的胳膊咬断。护羔子的绵羊都敢顶人,护崽的母狼还不得跟人拼命。他们一共三个马倌牛倌,七八条大狗,费了好大劲,才打死母狼。狼洞太深,他们换了两拨人,挖了两天才把狼崽掏了出来。护羔子的绵羊都敢顶人,护崽的母狼还不得跟人拼命。可咱们,连条猎枪都没有,就拿铁锹马棒能对付得了?挖狼洞也不是件轻活,上次我帮桑杰挖狼洞挖了两天,也没挖到头,最后只好点火灌烟再封了洞拉倒。谁知道能不能熏死小狼崽。桑杰说母狼会堵烟,洞里也有通风暗口……找有狼崽的洞就更难了,狼的真真假假你还不知道?牧民说,狼洞狼洞,十洞九空,还经常搬家。
杨克倒是痛快地对陈阵说:我跟你去。我有根铁棒,很合手,头也磨尖了,像把小扎枪。要碰见母狼,我就不信咱俩打不过一条狼。再带上一把砍刀,几个二踢脚,咱们连砍带炸准能把狼赶跑。要是能打死条大狼,那咱们就神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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