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中挖苦道:臭美吧。留神狼把你抓成个独眼龙,咬成狂犬病,不对,是狂狼病,那你的小命可就玩儿完了。
杨克晃晃脑袋:没事儿,我命大。再说,办什么事都不能前怕狼后怕虎。汉
人就是因为像你这样,才经常让游牧民族入主中原。兰木扎布老说我是吃草的羊,他是吃肉的狼。咱们要是自个儿独立掏出一窝狼崽,看他还敢说我是羊了。我豁出一只眼也得赌这口气。
陈阵说:好!说定了?可不许再反悔噢!
杨克把茶碗往桌上一放,大声说:嗨,你说什么时候去?要快!听说,场部就该让咱们去圈狼了,我也特想参加围狼大会战。
陈阵站起来说:要不,今天晚上,我先到毕利格阿爸那儿去一趟,向他请教掏狼崽的窍门?
杨克说:也好。等你问明白了,明天咱们就上山。
两个春天了,全场一百多个知青还没有一个人独自掏到过狼崽。陈阵不敢奢望自己能掏到一窝,他一直打算找机会,让毕利格老人带着他去掏狼窝,先学学本领。可是,狼群猎杀马群的事故发生以后,老人就顾不上亲自去掏狼崽了。
既然今天他和杨克都下了决心,陈阵真的要抓紧行动了。
这天傍晚,陈阵把羊群关进了羊圈,便骑马去了毕利格老人的蒙古包。
陈阵一进包,见毕利格一家人正准备吃晚饭。前几天为了保护马群而受了冻伤的巴图,还在家里休息。陈阵挨着他坐下,喝了一口奶茶,就对毕利格说:阿爸,我前些日子放羊,一条母狼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一只羊羔活活地叼走,往东北边黑石头山那边逃了。我想那边一定有个狼窝,里面一定有狼崽。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找,想让您带我们去……
老人说,明儿我是去不了了,这边还有不少急事要办呢。老人回头问道:母狼真往黑石头山那边去了?
没错。陈阵说。
老人捋了捋胡子,问道:你那会儿骑马追了没有?陈阵说:没有,它跑得太快,没来得及追。老人说:那还好。要不那条母狼准会骗你。有人追,它是不会直奔狼窝的。
老人略略想了想,说道:这条母狼真是精,头年开春,队里刚刚在那儿掏了三窝狼崽,今年谁都不去那儿掏狼了,想不到还有母狼敢到那儿去下崽。那你明儿快去找吧,多去几个人,多带狗。一定得找几个胆大有经验的牧民,你们两个千万别自个儿去,太危险。
掏狼窝最难的是什么?陈阵问。
老人说:掏狼窝麻烦多多的有,找狼窝更难。我告诉你一个法子,能找到狼窝。你明儿天不亮就起来,跑到石头山旁边高一点的山头,趴下。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你用望远镜留神看,这时候母狼在外面忙活了一夜,该回洞给狼崽喂奶。你要是看到狼往什么地方去,那边就准有狼窝,你要仔细找,带上好狗转圈找,多半能找着。可找着了,要把狼崽挖出来也难啊,最怕洞里有母狼,你们千万要小心。
老人的目光忽而黯淡下来,他说:要不是狼群杀了这么大一群马,我是不会再让你们去掏狼崽的,掏狼崽是额仑草原老人们最不愿干的事情……
老人看着陈阵,又说:孩子啊,我看你是被狼缠住了,我老了,这点本事传给你。只要多上点心,能打着狼。可你要记住你阿爸的话,狼是腾格里派下来保护草原的,狼没了,草原也保不住。狼没了,蒙古人的灵魂也就上不了天了。
陈阵问:阿爸,狼是草原的保护神,那您为什么还要打狼呢?听说您在场部的会上,也同意大打。
老人说:狼太多了就不是神,就成了妖魔,人杀妖魔,就没错。要是草原牛羊被妖魔杀光了,人也活不成,那草原也保不住。我们蒙古人也是腾格里派下来保护草原的。没有草原,就没有蒙古人,没有蒙古人也就没有草原。
陈阵心头一震,追问道:您说狼和蒙古人都是草原的卫兵?
老人的目光突然变得警惕和陌生,他盯着陈阵的眼睛说:……没错。可是你们……你们汉人不懂这个理。
陈阵一时不敢再问下去。可是,掏狼崽的学问太奥妙,他掏狼崽的目的是养一只狼崽,如果再不抓紧时间,等到狼崽断了奶或睁开了眼,那就难养了。必须抢在狼崽还没有看清世界、分清敌我的时候,把它从狼的世界转到人的环境中来。
陈阵担心野性最强的狼崽,比麻雀还难养。从小就喜爱动物的陈阵,小时候
多次抓过和养过麻雀,可是麻雀气性大,在笼子里闭着眼睛就是不吃不喝直至气绝身亡。狼崽可不像麻雀那么好抓,如果冒了风险、费了牛劲,抓到了狼崽却养不了几天就养死了,那就亏大了。陈阵扭头看着巴图,他是全场出名的马倌和打狼能手,前几天吃了狼群那么大的亏,正在气头上,待一会儿,向他请教掏狼崽的事准能成。
正文 第3节、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
更新时间:2009-7-2 13:17:51 本章字数:3706
毕利格老人的蒙古包里,那盏有三个灯捻的羊油灯,把一家人的脸都照得亮堂堂。矮方桌上两大盆刚出锅的血肠血包,羊肚肥肠和手把肉,冒着腾腾的热气和香气。陈阵眼睛发亮,肚子也突然饿起来了。
嘎斯迈端着肉盆,将陈阵最爱吃的羊肥肠转到他的面前,又端起另一个肉盆,把老人最爱吃的羊胸椎转到老人面前。然后,给陈阵递过一小碗用固体酱油和草原口蘑泡出的蘑菇酱油。这是陈阵吃手把肉时最喜欢的调料,这种北京加草原的调味品,现在已经成为他们两家蒙古包的常备品了。
陈阵用蒙古刀割了一段羊肥肠蘸上调料,塞到嘴里,香得他几乎把狼崽的事忘记。草原羊肥肠是草原手把肉里的上品,只有一尺长。说是肥肠,其实一点也不肥,肥肠里面塞满了最没油水的肚条、小肠和胸膈膜肌肉条。羊肥肠几乎把一只羊身上的弃物都收罗进来了,却搭配出蒙古大餐中让人不能忘怀的美食,韧脆筋道,肥而不腻。
陈阵说:蒙古人吃羊真节约,连胸隔膜都舍不得扔,还这么好吃。
老人点头:饿狼吃羊,连羊毛羊蹄壳都吃下去。草原闹起大灾来,人和狼找食都不容易,吃羊就该把羊吃得干干净净。
陈阵笑道:这么说,蒙古人吃羊。吃得这么聪明,也是跟狼学的了?
全家人大笑,连说是是是。陈阵又一连吃下去三小段肥肠。
嘎斯迈笑得开心。陈阵记得嘎斯迈说过,她喜欢吃相像狼一样的客人。陈阵有点不好意思,此刻自己一定像条饿狼。他也不敢再吃了,因为毕利格全家人都爱吃羊肥肠。可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把大半根肠吃进肚里了。
嘎斯迈直起腰,用刀子拨开血肠,再用刀尖又挑出一大根肥肠来,笑道:知道你来了就不肯走了,我煮了两大根肠呐。那根全是你的了,你要跟狼一样节约,不能剩。一家人又笑了。
嘎斯迈9岁的儿子巴雅尔,连忙把妈妈挑出来的肥肠抓到自己的肉盆前。两年多了,陈阵总是调不好与嘎斯迈的辈份关系,巴图是毕利格的儿子,嘎斯迈是巴图的妻子,正常辈份她应该算是陈阵的大嫂。可是,陈阵觉得嘎斯迈有时是他的姐姐,有时是婶婶,有时是小姨小姑,她的快乐与善良像草原一样坦荡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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