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上帝有个约_北村【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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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人们有理由蔑视外地人对于樟坂人懒惰的说法。这是不负责任的指责。樟坂人既不懒惰,也不吝啬,反而讲究排场。他们会在结婚时花上大笔金钱来荣耀自己。每到这种时候,街上出现长长的婚车车流,每辆车的门上都挂着红色气球,在空气中瑟瑟发抖。然后前往樟坂的著名酒楼饱餐一顿,樟坂人在吃的方面出手大方,在著名的红楼就有一桌吃掉十万元的纪录。他们觉得婚姻是一生中的大事,在这种时候如果吝啬,是连神明都不许可的事情。

  一、樟坂杀人事件(2)

  对樟坂懒惰、缺乏想象力、创造力和同情心、生性冷漠的说法终于被证明是无稽之谈。甚至缺乏安全感也只是一种猜测。这个看上去没有活力的城市的内部,涌流着真正的激情。这会体现在它的报纸、电视和所有其它的媒体上:媒体使用的洋溢着激情的语汇是别的城市的人感到陌生的,樟坂人习惯于加上许多定语和表语来描述事情的程度和性质。这是城市历史的一部份,记忆在樟坂人的思想里。樟坂人习惯于记者的采访,只要有话筒一伸到他们嘴边,他们就会准确地用樟坂式的语汇来描述这个城市和自己的心情。这也是传统的一部份。

  也许通过这样的描述,你会对樟坂产生印象,这是一个夸张的城市。实际上“夸张”和真正的激情之间是很难分辨的,正如理想和幻想很难分别一样。这些都是不很清楚的概念,需要人们通过习惯或者信仰来加以分别。不过也许有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事实。以下描述的与其说是一个故事,不如说是一个事实。用现实来描述历史,或者用历史来描述现实,其实是一样的。它们都是事实。

  土炮最先提出到李寂家换古董的时候,大家吓了一跳。换古董就是搞钱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杀人抢钱。不杀人只抢钱叫“买干货”,杀人抢钱叫“换古董”。李寂是谁?是市长。准确一点说,是樟坂市分管工业和安全的副市长。不过,也许是市长也说不定,在场的人对这个不感兴趣。可是,土炮突然说要抢市长,大家的确楞了一下。大马蹬说,古董多得是,干吗去惹这个麻烦。土炮说,有什么鸟麻烦?他只是一个县级市长,芝麻大的官。这时躲在角落里的陈步森闷声说,他已经下台了,他要回大学当老师,就辞职了。大马蹬回头问他,你怎么知道?陈步森拢着袖子说,我看报纸的。蛇子对陈步森说,老蔫儿真是个秀才。

  这是一间两居室的套房。桌上散乱着麻将和烟盒,还有楼下餐馆送餐的碗碟狼籍着,空气中混合着烟卷味和汗的臭味。这是位于城南农贸市场的一处老旧的住宅区,从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当年苏联援建的工厂的空旷厂房,它们已经废弃了。巨大的烟囱刺向天空,根部长满了杂草,就像一根硬起来的屌一样。这是蛇子说的,他总是喜欢洗完澡后光着身体在大家中间走来走去,他的屌就这样在大家面前晃荡着。眼下他就这样,站在陈步森面前,好像要喂他尿一样,手上点起了一支烟。大马蹬对蛇子说,你那东西要是敢硬起来,跟那烟囱一样,就切了它。

  大家开了一阵玩笑,说得有点黄。绕了一会儿才说回换古董的事。土炮说他已经踩好点,他知道李寂家里有货。大马蹬问他怎么知道李寂家里有货,土炮不肯说。蛇子说,做了几年市长,家里能没有几样古董?陈步森突然说话了,我们只做干货行不行?土炮说,你是猪啊,大头只做干货行吗?蛇子听了生气,土炮入行不到一年,口气不小,他对土炮说,你骂老蔫儿干嘛?你算老几啊,还让不让人说话。老蔫儿是陈步森的绰号。这时大马蹬摆手,说,你们都闭嘴,土炮说得对,不能做干货。大马蹬护着土炮,是因为最近他做了几单好生意,很给大马蹬挣足了面子。

  土炮说抢贪官是最安全的,没有人敢吱声。大家听了都说是。

  大马蹬问了土炮一些李寂家的情况,土炮说李寂白天到学校上课,晚上就和老婆孩子在家。李寂的老婆叫冷薇,是小学老师,儿子才五岁,还有一个是李的丈母娘。有时候他老婆会叫人来家打麻将。大马蹬说,这可不行。土炮说周一他们家是肯定不打麻将的。大马蹬说,那就周一吧。

  一桩抢劫杀人的密谋就此结束。人们可能把这个过程想象得过于复杂,这是错误的。住在红星新村的这些人从来都是说干就干。他们干出的惊天动地的事情可能只是一瞬间穾发奇想的产物。比如抢李寂的案子,日后这个震动樟坂甚至全省的惊天大案只是大马蹬午睡起来打了一个呵欠之后的想法,他对土炮说,哪天去弄个古董吧。事情就成了。凶残不是他们的标记,不计后果才是这些人的主要特征,就像此刻,事情谈完了,他们就忘了。大马蹬让陈步森唱了一首歌,他喜欢唱歌,是秀才。他不识谱,却能记住几百首歌。在这群人当中,他文化最高,据说读了几百本小说。他站起来唱了一首歌,好像是《小白杨》。

  他们又打了几圈麻将。大马蹬一直输。

  接着他们开始睡觉,一直睡到晚上……

  夜里十一点,他们开始动手。一行人喝了几瓶燕京啤酒,来到了李寂位于黄河大学教工宿舍楼的家。操场上竟然还有几个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打球,他们在黑暗中扑腾。陈步森凝视了他们一会儿,转身跟大马蹬上了楼。这时,远远的山边上的天空,被黑暗倾压着的一些红的云,好像慢慢被榨出的血,逐渐渗透在天上。

  一、樟坂杀人事件(3)

  进电梯的时候,他们戴上了口罩。谁也没有说话。李寂住在三十一层,电梯咣当咣当往上升,陈步森觉得时间显得非常漫长。到十二层的时候,有一个穿中式唐装的老人走进电梯,他奇怪地看着这几个戴口罩的人。大马蹬对他笑了一下,说,您老几楼?他说,25楼。大马蹬帮他按了电梯。那人还是看着他。

  电梯终于停到了三十一层。陈步森松了一口气。他们走出了电梯,土炮敲了3101的房门。就像叩响了李寂的丧钟。

  李寂和他老婆被控制在卧室,陈步森抱着小孩,小孩没哭,目不转睛着他们,因为陈步森对他说妈妈要和叔叔谈事儿。李寂的岳母被绑在她自己的房间里。他们的嘴都被缠上了胶带。土炮用膝盖压着李寂,大马蹬这才看清,前市长是一个这么矮的人,好约只有一米六,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地面,出奇的镇静。他的老婆冷薇不停在挣扎,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大马蹬到处翻箱倒柜,他在抽屉里找到了现金两万块,还有两张存折和三张卡,一共有三十多万圆。大马蹬要求李寂说出转帐的密码。李寂没有吱声。土炮开始用力地用脚踢他,直到把他踢倒。冷薇挣脱控制,冲到李寂面前,她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喊。蛇子扑过去扭住她的手,把她绑在床杆上。李寂报出了密码。

  蛇子出了房门,去银行转帐。在接下来的一段令人窒息的时间里,室内的空气好像慢慢聚集在一起,结成了冰。大家坐下来休息。大马蹬在茶几上看到了一包中华烟,里面还有大半包。他说,烟不错嘛。他抽出一支,点着了。空气中立即充满了高级烟草的味道。他问土炮要不要来一支?土炮神情严肃地摇头,他的双胯紧紧地夹住李寂,就像骑一匹马一样。冷薇看着默不作声的丈夫,她的眼睛里浸透着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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