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起来了,红烛也点燃了,门之外还是宋朝的天下,而门里,仿佛还是两年前的金陵……每一个人都是欢笑的,她们像当年一样为李煜载歌载舞,希望他至少在今夜能够片刻欢娱。这一夜,李煜神思飞越,越过了重重山河,万里大地,他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江南,回到了他曾经的家园。亡国之恨,身世之伤,从来没有像今夜这样清晰,一些词句像是自动流淌了出来,之后就算经过千年间无数的文人吟咏考辨,都没法从中删改一字。
因为那是李煜的心声,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命运之声——chūn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chūn水向东流……
歌声飘出了门,飘出了围墙,飘进了赵光义的皇宫里,“小楼昨夜又东风、恰似一江chūn水向东流。”这样的词句在赵光义的心里只有一个解释——李煜要乘东风,顺chūn水,回金陵,造反!
那好吧,李煜的歌声还没有停歇,就有人敲门。来人身份极为显赫,那是当年的皇弟赵廷美。他带来了皇帝的祝贺以及一杯酒……李煜在剧痛中死去,死状极惨,剧烈的腹痛让他的身体弯曲,头不由自主地碰到了自己的脚尖,这就是“牵机毒”。
他在词作的最巅峰时死去,心cháo起伏,剧痛难当,悲欣jiāo集——因为终于解脱!流水落花chūn去也,天上人间……后主,从嘉,走好吧,从此再不要谪落人间。
第三章 命运之巅 睥睨天下
李煜死了,在当时,就像是一根点燃的蜡烛,被风偶然chuī灭了一样,是件无声无息、没人在意的事。
毕竟人人都生而苦斗,谁会去管别人的生死。
尤其是赵光义,他听到回报的时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在想着真正让他兴奋的事——男人的事业。其他的都不过是些玩物而已,包括李煜的老婆。
一个问题在折磨着他,真是又幸福又烦恼——他现在还要再做点什么?这可真得慢慢地咀嚼享受啊,他需要功业,需要胜利,需要不断更新完善自己的高大形象,那么,他就需要下一个敌人。
赵光义在高大幽深的宫殿深处,默默地把头转向了北方,他的目光jīng亮而深邃,北方让他充满了渴望——北汉。
这个敌人妙不可言,首先它是最后一块骨牌了,只要加上它,局面就十全十美;第二,这个敌人可真qiáng,谁都记得,它经过了什么样的打击,可就是一直都没有倒下去。
这个时代曾经有过的神话,那个锋芒利刃、战无不胜的柴荣,还有拓地万里、横扫天下的赵匡胤,不管他们怎样qiáng,甚至亲自攻击,北汉都巍然不坠,直到今天。那么换到他呢?
赵光义再也遏制不住亢奋的心态,他站了起来,在帝国的中心睥睨四顾,在无人时向自己发问——难道你能不做点什么吗?现在每个人都对你毕恭毕敬,俯首帖耳,似乎你真的至高无上了,可你做到的哪一件事是你自己本身的能耐呢?每件事都仍然记在你哥哥的功劳簿上!
接管天下吗?这谁做不到?漳、泉归地,吴越献土吗?可要是非得出兵才能收服他们,那就是你天大的笑柄!
每个人都在背后耻笑着你,这些难道你就真的都不知道吗?!
赵光义为之愤怒,但也为之更加冷静。历史证明,他的头脑绝对清醒,他找来了帝国第一军人枢密使曹彬,像闲谈一样问了一个问题——曹彬,你说说看,以前的周世宗柴荣以及我朝的太祖皇帝,都曾经亲征太原,但都打不下来。是什么原因?是城墙太高太厚,根本就不可能攻破吗(岂城壁坚完,不可近乎)?
曹彬摇头,就事论事——不是,周世宗时,史彦超兵败石岭关,军心震恐,只能退兵;太祖时,屯兵的地点选在了甘糙地里,军人水土不服拉肚子,所以没法不撤。不关城墙的事。
赵光义再问——“我今举兵,卿以为何如?”
曹彬瞬间紧张,他突然明白了事qíng有多重大。他凝聚jīng力,深思再三,说出了下面这段被后世人骂得狗血淋头的话——“国家兵甲jīng锐,人心欣戴,若行吊伐,如摧枯拉朽耳。”
赵光义一听哈哈大笑,然后“帝意遂决”,北伐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曹彬说错了什么吗?或许因此而骂他的人都是诸葛亮吧,不过都是事后型的。
与北汉相比,甚至与契丹相比,这时的宋朝难道称不上是“兵甲jīng锐”吗?更重要的是,难道就要让北汉一直存在下去吗?
事实上,从赵光义刚刚即位时起,他的心里就有一个庞大的,足以震惊当世的计划。为了实现它,他不止一次地在繁忙的公务中抽出身来到军营里,亲自指挥军队cao练,现场观看新设计的攻城器械。但那时他必须忍耐,他很想对天下人说——我有一个梦想,我要让你们都知道……但是打住,从青年时起就站在权力之巅的赵光义早就知道怎样去说,更明白怎样去做了。直到两年过后,他真正掌握了这个国家,他才把这个梦想的第一个步骤告诉了他的部下。
征讨北汉。
结果不出所料,有人反对,规模之大居然是整个中书省,即全体宰相。他们以首辅薛居正为首,旁征博引,论述北汉是打不得的。
首先是当年柴荣的例子,北汉只需要坚壁清野,再加上契丹的援军,就足以独立;接下来是赵光义哥哥的例子,话语变得微妙,但以赵光义的智慧足以听懂。他的宰相们在暗示,连神威显赫的赵匡胤亲征都做不到的事,你赵光义凭什么说行呢?
赵光义平静地听着,直到薛居正给他铺好了不至于太过丢脸的台阶:陛下,北汉已经“得之不足以辟土,舍之不足以为患”,而且它的人口也快被先帝迁光了,还有什么必要一定要攻打它呢?
赵光义冷冷地问:那么,你们想过没有,先帝为什么要破契丹、迁人口呢?
宰相们愕然。
赵光义的回答让他们彻底低下了头:正是为了今天!“朕计决矣!”讨论结束。
就这样,公元九七九年,宋太平兴国四年元月,宋朝皇帝赵光义下令征讨北汉。
他没有像柴荣或者他的哥哥赵匡胤那样,采取纯粹的军事行动,也就是说,他没有派出军队突然袭击北汉,来达到最好的战术效果,而是先派出太子中允张洎、著作郎句中正出使高丽,通报宋将北伐。
这是在做什么?难道那时的高丽特别qiáng大,都到了能威胁宋朝军队的程度了吗?所以开战之前要先打个招呼?开玩笑,赵光义在敲山震虎,他真正的目标还是契丹。
在别人眼里,契丹是láng虫虎豹,契丹意味着死亡和掳掠,但在赵光义的眼里,他只知道自己是一团在太阳下面熊熊燃烧的火焰,“炅”,他深信自己对得起这个名字。只不过,这时他还远远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人,有那么大的志气是好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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