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自己的需要。一个身体上、心灵上都饱受病痛折磨的人,一个灵魂里背负了太多秘密的人,没法向任何人忏悔,他只有另想办法宣泄……于是祈求神明的保佑,让国泰民安吧,别再出事了,我已经不打仗,不杀人了,能不能给我些安宁?
但是天心即民意,任何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埋单。就在赵光义的儿子刚死之后的两个月,真正的动乱,就从西南方突然卷地而起,席卷两川,全民皆仇,宋朝又创造了一个纪录——在刚刚建国没超过五十年,就像bào戾短命的秦、隋两朝一样,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
据考证,中国的老百姓是历史上最好管理、最服驾驭、最没有怨言,只要有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造反的一群人。
宋朝时的蜀川人,就是其中的典型。
传说中,宋朝的子民们富足、安定甚至悠闲,可这与蜀川人无关。赵匡胤平蜀之后,把后蜀国库,以及民间的宝货、钱币、布帛、粮食等等物资,全都运进了开封城。这为宋朝统一全国,甚至向契丹进攻,都作出了特殊的贡献,完全举足轻重。说得有些夸张?更夸张的是,赵匡胤这样抢劫后蜀人的东西,所用的时间是多少?
前后不间断,一共是十多年!
十多年的岁月里,后蜀人被残酷地剥削,“天府之国”,唐末动乱、五代动乱,几乎没受影响,太富足了,你不出血谁出血?这就像后来的清朝,江南最富,可江南的人民也最苦,没完没了的税收,把最后的一点血汗也榨gān。
何况,在这时的蜀川,还有一项在中国历代都极力避免,可都躲不过去的亡国之祸在剧烈蔓延——兼并,土地的兼并。
中国是农业大国,土地,是最根本的生命保障。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必须得有一块土地,然后才能谈到生存。于是兼并就变成了最大的瘟疫,道理很简单,皇帝与国家是最大的地主,可他下面的各级地主们,用各种手段把小农民们的土地都划到了自己的名下,变成超大的“主户”。再用各种名目,比如说考上了进士不jiāo税,或者把各种税务摊派到底下的“客户”(失去土地,还得生存,就得去种主户们的地)身上,这样一来,国家收的税越来越少,老百姓们越来越穷,直到两方面到达了一个临界点,那好吧,人民会起义,而国家无力镇压,就此改朝换代。
宋太宗淳化三年,公元九九二年的冬天,快过年时,蜀川就到达了这个临界点。
说一下当时蜀川兼并的程度——眉州,主客户比例是各百分之五十;嘉州,比例是客户占百分之八十;阆州,是百分之六十五;普州,比例是百分之九十;昌州,百分之九十……
这样的比例,得有多少人沦落到一贫如洗的地步,而且那些主户们,对客户“使之如奴隶”,并且“相承数世”。好好的平民,成了地主们家养的奴才,世世代代都是奴隶了!
而且这还不算官府方面。在宋朝君臣们的心里,这片土地是既有钱,而且还特别的危险。他们一直都记得,当初平后蜀时打孟昶是多简单,可平bào乱有多费劲。于是,从最开始就派来了最qiáng有力的知府。
第一任,竟然是当时的参知政事,副宰相吕余庆。带参知政事衔任地方长官,这在宋初仅此一例,而且一任就是三年;
之后是赵匡胤的早期幕僚刘熙古,接任gān了四年,回开封后立即就升任参知政事,以此表彰在那个鬼地方当官可真是太不容易,太委屈了。
接下来的几任也都差不多,不是开封府里久经考验的同志,就是皇帝的亲信。这些人齐心协力,把四川人的生活变成了地狱。
比如当时的一个蜀川平民,他的生活一般来说是这样的。先是祖先们给他留下来一块或大或小的地。可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得看病,或者发个水着个火什么的来点天灾,又或者得罪了哪个官差,摊派的税务大了些,就得要现钱,于是只能借贷,或者直接卖地,结果就是成了客户。
从此一件小事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他和他的子孙们都变成了奴隶。主户家的地得去种,主户家随时会有命令得去办,官府的各种徭役租调也得由他去出工,而且要小心,除了宋朝的国税(二税制,夏税和秋税,以后细谈)之外,还全盘继承五代后蜀时期的各种苛捐杂税,如头子钱、牛皮钱、脂粉钱,等等。这些主户们能逃就逃,逃不过的,就都推到客户们身上。这些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出现的杂税,足以让这个客户的债永远还不清,作为遗产利滚利地一直往下传……
这还只是指那些有地种的客户们的生活,蜀川山地很多,那些没地种,靠种茶、卖茶为生的川人,就要更加悲惨些。因为宋朝的君臣们实在具有商业头脑,他们把酒、盐、茶等生活必备日用品的销售权完全收归国有。在蜀川,这个机构就叫做“博买务”。
就是这个博买务,把当时蜀川永康军青城县(今四川灌县东南)一个叫王小波的人的生活彻底毁了。青城是山地,王小波的家连一棵茶树都没有,是当地贫农中的贫农,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卖茶。可是多简单,他没法竞争得过国家。于是中国农民造反的唯一一个先决条件终于成熟。
连口饭都没有了!
王小波天生是个带头人,他把所有的苦难和希望都凝聚成了一句话,一针见血地说出了当时人们最盼望的一件事——“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
所有的茶农、茶贩都蜂拥而起,马上就要饿死的人没有恐惧,十五天之内他们就聚众数万人,当月就攻下了青城县城。转过年来,宋淳化四年的二月,起义军不断壮大,王小波率众攻破了眉州彭山县(今四川彭山),并杀死县令齐元振。而且天从人愿,这一年的蜀川发生了旱灾,走投无路的客户们从四面八方向王小波的身边会聚,起义就像天谴一样在蜀川大地上蔓延开来。
但是,能相信吗?直到这一年的年底,宋朝的皇帝赵光义都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他和他的大臣们每天都很忙,尤其是那些传说中古之圣贤一样的臣子们,他们传奇一样的故事一个接一个,都在争相表现自己的智慧和胆略,来争一下在早朝站班时,谁能和皇帝挨得更近些。
从状元宰相吕蒙正说起。他被罢免之后,接任他的是之前被他接任的李昉。两人就是这么的有缘,不久之后,他们还会再颠倒一次。李昉在宋淳化二年,公元九九一年的九月,第二度任相。他的副手,是张齐贤。
这又是一老带一新的对子,就像赵普带着吕蒙正,于是qiáng悍聪明的张齐贤也像吕蒙正一样沉默了。善良的老人李昉一团和气,有他在,宋朝的上层建筑真的很平稳,可是时间一长,赵光义就很烦。因为他累,gān手净脚的管家婆看着舒坦,可活儿谁gān去?
皇帝自己折腾了两年,在淳化四年,公元九九三年的五月,他终于忍不住把两位逍遥自在的神仙宰相叫来吼了一顿——你们这些人,没当宰相之前,都说自己是管仲、乐毅(始未进用时,皆以管、乐自许),可当上了宰相,一个个较着劲地比赛谁更能玩沉默(乃竞为循默),我白天晚上cao劳国事,累得要死,一点空隙都没有(日夕焦劳,略无宁暇),皇上和臣子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吗(臣主之道,当如是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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