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昉和张齐贤跪倒认错,两人明白,好日子到头儿了。过了一个月,先是张齐贤被罢免,罢相制里说他——“力不逮心,名浮于实。”整个一空心大佬。不过别急,赵普看中的人绝对不会错,要等好多年之后,张齐贤的脑子里才会突然间灵光一闪,然后千里之外鄂尔多斯大糙原上正处于人生巅峰的李继迁立即身败名裂,突然死亡。
再过三个月,李昉可以回家了。给他的罢相制里客气了些,完全是对事论事——“岁时屡换,绩用阙然。”就是说他,这个岁月啊,一天又一天,可是你的功劳和用处,却一点也没有啊!
可这能怪李昉吗?其实这完全是皇帝要求他这么做的。看看当初的拜相制,里面说——李昉有大学问(学穷缃素,识茂经纶),长时间当大官,而且做过宰相(久服大寮,尝居台席),要他像以前那样做事(奉行故事),给外面的臣子做好表率(聿为外廷之表)。
但既然已经沉默,那么就不妨沉默到底,李昉什么也没说,回家休息。其实,他应该庆幸,也应该认罪。在他的任内,西夏和辽国不去说了,王小波已经成了气候,起义军冲出了家乡青城,队伍迅速壮大,正在向宋朝在蜀川境内的军事首脑之一,西川都巡检使张玘接近。激战迫在眉睫,能不能把bào乱压制在萌芽之中,马上就见分晓。
但是谁也没法预先知道这次bào乱的当量单位,包括王小波本人在内,他知道自己的成绩和命运能优秀到什么程度吗?
不可能。所以当时宋朝的工作重心,还是在重建上层建筑,把当家人先选出来。吕蒙正再次登场,这一次他作为首相,并且是独相,再没有人能分割他的权力了,也再没有什么威望卓著的前辈们在前面挡道。他决心大有作为。
从上任第一天起,他就获得了皇帝的尊敬。事qíng从他上次罢相时说起。当年有一个官,叫张绅,是蔡州的知府。吕蒙正查出他贪赃,动用相权把他罢免了。可是有人给赵光义打小报告,说这事有内幕,吕蒙正在没考中状元前,穷得要命,曾经向张绅要钱,张绅给了,可是少了点,吕蒙正就记恨在心,这次是在公报私仇。
赵光义立即给张绅复官,这一下满朝皆知,等于是当众扇了吕蒙正一记耳光。但是吕蒙正的反应出人意料,他不争辩,不追究,安然自适,就像他默认了。
日久自明,在吕蒙正再次入相之前,宋朝的考课院(相当于中纪委)查实了张绅的确贪赃,再次把他免职。赵光义很抱歉,两人相见,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张绅果实犯赃。”
皇帝低头了,可吕蒙正却再次安之若素,连谢恩都没有。过去了,就算彻底过去,再提一点意思都没有。他要说,就要在大场合,说大事qíng。
两个月之后的正月十五上元灯节,宋朝普天同庆,皇帝亲自设宴,召集大臣们一起观灯。当天晚上开封城里金吾不禁,花灯如昼,人流如cháo,赵光义在高处设台,眼前这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让他大为感慨。他说——你们知道吗?世界上的事,真的是否极泰来。想当初,后晋、后汉的年代里,生灵凋丧殆尽。到了后周,这座开封城还曾经被洗劫,在那时,谁还能再想到会有今天的太平日子呢?到我治理天下,我仔细处理天下政务,体念上天好生之德,才有今天的繁华局面。可见结束战乱,重整乾坤,完全在人。
这个人是谁呢?当然就是他自己。
在场大臣臣正要集体歌颂一下,吕蒙正突然站了起来,他离开座位,当着全体官员的面对皇帝说——这是您的都城,所以才这样繁华。臣曾经亲眼所见,都城之外几里的地方,就有饥寒而死的黎民百姓。臣愿陛下看到近处,但更要看到远方,这样才是苍生之幸。
赵光义脸色大变,一言不发。吕蒙正神态自若,走回座位,继续吃喝观灯。
古之名臣不过如此。吕蒙正再次复相,他真的想做一些实事。并且他的前任李昉就是因为不作为才丢的官,那么他积极一些,是不是正迎合了当时的趋势呢?很可惜,不是的,身处局中,就算再聪明的才子,也有看不破的地方。
回望赵光义此前所有宰相的任期,就会发现一个问题。时间最长的是最初的三位宰相,薛居正、沈伦、卢多逊,分别是五年、六年、六年。从他们之后,赵普两次入相,都是两年;李昉两次入相,一次四年,一次两年;其他的如吕蒙正第一次,独相时仅一年。整体趋势是越来越短,并且罢免之后,转眼就又恢复。
这样的折腾,为的是什么呢?只有一个解释,皇帝不希望宰相有自己的班底,有过高的威望,那样皇权就会被分割。所以努力工作的不见得有赏,悠游闲散的不见得被罚,而且结果都是一样。
铁打的中书省,流水的宰相。
可叹吕蒙正聪明一世,却看不透这一点,他现在的qiáng势,仅仅是给他以后的失败带来了伏笔。就算他说得再对又怎样,都城之外数里,饥寒遍地。西南方千万里之外,动乱更加骤然升级,已经不可控制了。
当天深夜,大宋太宗皇帝赵光义慢慢走回了漆黑的深宫内院,在他背后,是已经散尽了绚烂烟花的漆黑夜空。他的心屈rǔ又悲凉。
能够想象吗,他自己亲手提拔的,堪称第一亲信的臣子,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这样难堪。国势真的颓唐了,人心,也可想而知!
叛乱、饥寒,这些难道他会不知道吗?以赵光义的耳目之灵,蜀川的事已经快发作一年,无论如何臣子们不敢瞒着他!但是,作为他,是不能惊慌的,如果能在蜀川本境之内就把事qíng平息了,那才是上上大吉。何况这样的事不是没有过,叛乱早在几年前就一次次地出现了。
雍熙三年时的八月,剑州一带的饥民就曾经造反,“盗贼四起”,可终究被当地的官兵扑灭;四年时的九月,饶州一带,也是“群盗”横行;淳化二年,也就是两年前,长江边上的夔州,甚至都有数百名的官兵在造反……其实就在此时此刻,蜀川的叛乱又算是什么,开封的东面,陈、颖、宋、亳等四州之间,连续三月大雨不断,农田颗粒无收,大批的饥民早就在皇城附近造反了!
赵光义真的不知道吗?查一下史书就能看到,那时他对一个月之后就被罢相的李昉怒吼:“卿等盈车受俸,岂知野有饿殍乎?”
你们这帮家伙一车一车地往家里拉俸禄,知不知道在野外就有饿死的饥民?!
赵光义什么都知道,但是他不得不装傻充大……可恨的是,还有人在他面前摆起了名臣的架子,拿些圣贤话来砸他。但是现在终于装不下去了,蜀川的告急文书终于以官方急报的方式传进了开封。叛乱已经不可控制。在两个月之前,王小波与西川都巡检使张玘决战,结果是两人同归于尽,可是起义的饥民们却变得更加凶猛,他们推举了王小波的妻弟李顺为首领,队伍进一步扩大,就在开封城欢庆上元佳节的时候,四川的中心重镇成都已经被他们攻破。
李顺在成都正式与赵光义分庭抗礼,不管历史上怎样定义,他自称“大蜀王”,建国号“大蜀”,改元“应运”,并且建立了中央政权机构。他有中书令、枢密使、仪鸾使、军帅等一整套班子,同时开始铸造自己的铜钱“应运元宝”,铁钱“应运通宝”。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没有丝毫的停顿,已经分兵四出,迅速扩大战果,整个以前后蜀的地面,完全都在他的攻击范围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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