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天长,连赵恒都看不过眼,对他挑明说:“为什么寇准总是说你坏,而你却总是说他好呢?”
王旦的回答却非常官面文章,看似一点都不和皇帝jiāo心:“臣当宰相时间太长了,毛病都bào露了出来,寇准直言无忌,这正是他的长处,我也因此而推崇他。”
这是实话,还是敷衍?是故作高姿态,还真是肚量过人,不跟寇准一般见识?但只要稍有头脑的人,就都会想到,如果王旦快意恩仇,大肆反击的话,宋朝的官场会变成怎样?
赵恒听完无言地点点头,再不说这事了。寇准听到后,终于惭愧无地,找上门来:“同年,你怎么这么大的肚量?”
从此宋朝的东西二府基本无事,但并不是说寇准就改了脾气,变成“家里憋屈型”的了,他只是给了王旦点面子,把枪口稍微转了个方向而已。
三司使方面惨遭池鱼之灾,成了寇准发泄的对象。这一半是“天灾”一半是“人祸”。
“天灾”是因为要寇准动手,得有一定的身份地位,东西两府之下就是计相的三司,不是它会是谁?至于“人祸”,可真不巧,这时的三司使是林特,这人论资历没什么了不起,可当时很走红,因为他在天书封禅等事qíng里大出风头。
管钱粮,注定了是那时的主角。
这就让寇准很不慡,装神弄鬼、媚上邀宠……最看不过眼的就是这种人!于是各种招数摆上来,林特和三司使集团开始惨叫。争斗的细节很烦琐,但焦点凝聚在河北转运使李士衡的身上。
林特命令河北路上缴绢帛,但时间太紧,李士衡根本无力筹集,但不怕,他的老上级就是寇准。寇准为此专门找到了皇帝,说林特是有意陷害李士衡,并且拿国家大事当儿戏。因为就在不久前他还在天雄军时,就曾经主动上缴绢帛五万匹,当时林特不收,说京都不缺。可现在很快就要紧急征调,明明是林特捣鬼,要么就是三司使失职,请皇帝把三司部门的官员该撤的撤,该罚的罚,要不然国家的经济调控就要出大问题。
赵恒很无奈,寇准说得似乎有道理,于是三司部门的大批官员被裁撤,连林特本人都被处分。可是有一点,赵恒要拜神,就离不开钱,这是最根本处,所以像丁谓、林特这样的人绝不会长久地失宠。很快,在一次拜神行动中的大赦福利,三司部门所有官员官复原职,林特的赏赐加倍。而寇准的枢密使也当到头了。
上任不过十个月,就要再次下台,寇准的心qíng非常低落。是恋官?还是说对于荣誉太过于执著?他知道自己就要被罢免之后,悄悄地找到了王旦。
皇帝不宠爱,同僚都烦他,似乎只有这位厚道的老同学才能帮他吧。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王旦帮忙,让他成为“使相”,即带着同平章事头衔的节度使,这样的罢免,才能少一些屈rǔ和凄凉吧。
身为首相十余年,王旦早就看惯了人事浮沉,他忍住了太多责备寇准的话,只是淡淡地说:“使相岂能私下谋求?”不答应。
寇准更加怀恨在心,这个世界真的是都抛弃了他!但是罢免的命令真正下达时,他才发现国家还是给了他使相的称号。他哭着进宫谢恩,说不是陛下宠爱,怎能得到这样的封号。但赵恒却说了实话:……别谢我,这是王旦的意思。
当天寇准茫然出宫,这人生和人,可真是越看越不懂了,真的只是名利场或者斗shòu场那么简单吗?
大到一个国家的衰亡,小到一个身体的崩溃,往深度里分析,总是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前因,但在表现上,却往往是突然间发作的。
宋真宗皇帝的统治就是这样。在寇准被罢免之后的十八天,即公元一〇一五年,宋大中祥符八年的五月二十一日,突然间天灾人祸接踵而来,让人猝不及防。
赵恒的八弟荣王赵元俨的宫中突然起火,火势迅速蔓延,无法控制,皇宫内院的左藏库、朝元门、崇文院、秘阁都被烧成了一片白地,损失巨大的让人仰天长叹、yù哭无泪。
看有形的,比如左藏库,那是从赵匡胤时代起,就收罗神州大地各处的财富,集于一身才形成的皇家、乃至于整个国家的财源根本重地。一把大火烧成了飞烟,用赵恒的话来说,就是:“……两朝所积,一朝殆尽,诚可惜也!”
用契丹人的话来说,就是:“……该死的,不要了给我行不?那至少够几十年、几百年的岁贡!”
无形的损失就更加巨大,简直无法估计——崇文院、秘阁中尽是历朝历代所珍藏的绝版图书文献,一把大火之后,世间再无存本,就此彻底失传!
朝野大怒,追查根源,最后的发现让人咬牙切齿,居然是赵元俨府里的一个姓韩的侍婢偷了几个金镯子,怕主人发觉,就顺手放了一把大火烧光了荣王府的金库,想来个死无对证。可效果居然这样好,把大宋朝的国库也给毁了……
赵恒少见地残忍了一次,他勉qiáng听从了王旦的劝告,就事论事,不株连他人(近百余人豁免逃生),连赵元俨也只是被削去节度使头衔,荣王降格成为“端王”,但从严法办了主犯韩氏。这个既贪又狠更蠢的女人被“诏断手足,示众三日,凌迟处死。”
但是国力骤然下降,国库储备金损失殆尽,宋朝的形势一下子恶劣了起来。并且事先毫无防备,现在一点应急的办法都没有。但是比起下一年就要发生的事来说,这还算是小的。
公元一〇一六年,宋大中祥符九年的初夏时分,一场百年罕见的大蝗灾突然降临。先是京城附近,紧接着京东、京西、陕西、河北等路也迅速告急,蝗虫铺天盖地,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下子就覆盖了长江以北的半个中国。
宋朝应对办法是当时最时髦的——建坛、祈祷。
效果是非常的好,马上就有各地的基层gān部迅速上报,说:“本地的蝗虫都不吃庄稼了,都在吃树枝树叶……”说:“本地的蝗虫出行不利,被大雨给淋着了,死尸满地,多达几千斛……”更有京城附近最靠近法坛的蝗虫的卓越表现,它们居然“纷纷绝食,自行死亡。”等于畏罪自杀了。
一片形势大好的喜人景象,赵恒是先绝望然后又乐观。他一边加qiáng了祈祷的力度,一方面要求各级gān部们组织人力去扑打蝗虫,焚烧虫卵,有计划有步骤地扫“蝗”。在他想来,这样双管齐下,蝗虫应该很快消除了。可是有一条,经过了十多年神灵灌顶的宋朝臣民们还会有现实化的科技观念吗?
宋朝的官方史书都承认,各地官员们基本上都没怎么去认真理会蝗虫。于是几个月之后,连长江以南的各地州县也都被蝗虫覆盖,全国大地一片“蝗”,局势无法控制了!
这是国库储备烧光光之后,连当年的口粮都成问题了。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人都会清醒地认识到,宋朝的国力经济已经骤然倒退了二十余年,连赵光义时期最艰难的岁月都不如了。试想那时也不会国库全光,粮食颗粒无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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