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正题,刘娥的愿望就是翰林院的任务,全体学士们绞尽脑汁殚jīng竭虑,终于想出了两个字。其水平之高,可以在后代千年里向所有文人挑战,绝对没有更贴切的。
名为——天圣。
天,可拆字为“二人”。天圣,即为“二人圣”,明白无误地以官方身份宣称这时的宋朝天有二日、民有二主,每个人都要明白,朝堂之上垂帘后面坐着的那两个人,主事的是谁。
刘娥。
现年55岁的刘娥终于走上了前台,她在一月份的时候以皇太后的身份下旨改元,然后在五月份时又下令议皇太后仪卫制同乘舆。就是说jīng确地制定出皇太后兼领皇帝职之后的具体礼仪待遇。
一切都变得正规合法化。
可这本身就犯法了,刘娥终究是女人,“三从四德”——“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并不是在她死之后的几十年才由宋代圣人程某、朱某制定出来的,而是出自《礼记·丧服·子夏传》。这是中国封建年代牢不可破的社会道德规范标准,几千年以来,只有一个女人曾经打破过,那就是武则天,除了武曌陛下之外,无论哪个朝代哪位太后掌权时,都必须得以儿子的名义来进行。事实上就算是宋代本身,也只有刘娥一人做到了在名分上与当朝皇帝平起平坐。
不过这也难怪她,一个人的心灵是与时俱进的,尤其是女士们。往大里说,以武则天为例,她在李世民手下是一个样,在李治手下又是另一个样。往具体里说,请每一位男士回忆你们的女朋友,她在你面前是一个样,在另一位男士面前就是另一样,身份不同,表qíng各异。
所以自从赵恒神志不清时起,就掌握了帝国大权的刘娥,这时是再也控制不住了,以后还会愈演愈烈,说到底,谁都希望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而她的运气也是好得没办法,依着祖宗家法,躺在功劳簿上,说什么都杀不得的老家伙们一个一个地都自然死亡了。
第一个,就是天圣朝的第一位首相,冯拯。
冯拯的官场生涯里找不出什么特殊出彩的地方,唯一能让人记住的就是他是寇准的敌人。而他之所以被寇准厌恶,也正是他攀上帝国首相的原因所在。
他做作而yīn险。这在他临死前达到了一个炉火纯青的高度,把刘娥都骗了。
先说做作,宋史中官方记载,他“气貌严重”,也就是说庄严加凝重,连太监们看了都头晕。比如说,皇帝有圣旨传达到政事堂,如果是别人当班,那么至少有茶水有座位,不管怎样这是天使。可冯拯不行,甭管哪位大太监,来了面朝南站着宣旨,读完了马上走人,别说茶,连个座儿都没有。这样一来,皇帝马上就知道了他不畏权贵,不怕内臣,是个硬骨头汉子。
再说对同僚,无论谁跟他办事,得分场合分时间得分清楚自己是忠还是jian,要不然肯定灰头土脸。往远里看,以赵恒拜神时期的五鬼之一林特为例,就栽了个大跟头。那时林特是工部尚书,官是相当大,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亲自去他家,想就一些朝廷公务私下里聊聊,可就是见不着人。事后林特想了想,原来自己是错了,公事哪有私办的道理?这不是自己找骂吗?
没办法了,只好公事公办,大白天的去政事堂。但冯拯还是不见,并且当场派人传话:“公事何不自达朝廷?”——有话去找皇上说,你小子的心思我都知道,不外乎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瞬间林特满面羞惭,迅速离去,而仁人志士们的眼眶都温润了,这是个多么正直、多么凛然的忠臣啊!
再往近里看,钱惟演因为是皇亲而被调出京城是谁gān的呢?也是冯拯,当太后的权势正在壮大中,都能这样据理力争,真是一位忠臣加诤臣啊。于是他在太后还有小皇帝的心目中,形象也加倍地鲜明可爱了起来。
不过可惜的是,他的身体不争气,病倒了,重到没法上朝,只好辞职去当武胜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兼侍中、判河南府。这样一位好同志病倒了,领导们决定派专人去探望慰问一下,结果探望人员据实回报,把太后都感动得哭了。
因为堂堂的大宋首相,家里穷得既俭且陋,病得躺在chuáng上,连铺盖都是百姓级别的……刘娥立即拨白金五千两、锦缎做的卧具、屏风等物送去,要他安心养病,等好了朝廷必将重用!
但这一切都是假的,冯拯平时的生活嘛,那是寇准的级别,按宋史官方的记载是“拯平居自奉侈靡”,什么“俭陋”、“被服甚质”,完全都是假象,是他特意布置用来骗人的!
这就是冯拯,之前所有的举动在一件事里都曝了光,再联想一下赵恒过澶州北桥时他的表现,还有他帮助刘娥扳倒丁谓,有几分是王曾式的忠心,又有几分是出于憎恨和报复的快感?此人外君子而内小人的嘴脸就呼之yù出了。
冯拯,字道济,公元1023年,宋天圣元年九月因病罢相,一个月后去世,赠太师、中书令,谥文懿,临死捞的一票还是很肥,和与他同月而死的另一个人比起来,堪称官场成功的真正典范,获得终生享受成就奖。
但是另外死的那个人,才被世人千年传唱,万古流芳,成为传说中的神话,宋朝文臣的顶峰象征。
公元1023年,宋天圣元年闰九月初七日,寇准死于雷州贬所,终年62岁。此时距离他考中进士,踏入仕途已经过去了43年;距离他独力承担,为赵恒争来储君位置,已经过去了29年;距离澶渊之盟,更已经是19年前的事了。
一生的光辉都已成为过去,尘封在了历史的长河里,更被太平年间的君臣们所遗忘,或许对他们来说,真正有意义的数字是这个吧——此时距离寇准被远贬雷州,才过去了一年零七个月。
让一位花甲老人、三朝功臣远涉江海,发配万里之外,这是不是一种谋杀呢?不错,目的达到了,而且一切的责任都可以推给jian臣丁谓。尤其是所选的地点之远,更是丁谓的刻毒心肠发作,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刘娥就没有gān系了吗?不管当时丁谓有多嚣张,只要她稍微反对一下,那么像李迪被贬的衡州的尺度是不是也有商量?
可是寇准没有这个待遇,他的xing格决定了他有什么样的敌人,同时铸就他独特的命运。“生当尽欢,死要无憾”,就算被陷害,都痛快淋漓,置之死地!回首一年多前,寇准从道州赶赴雷州,道路艰险,沿途州县的官员百姓们给他准备了竹舆,要一路抬他,送到贬所。
但寇准拒绝了,我是罪人,有一匹马就很好了。就这样,史书记载他骑马南行,日行百里,左右人等无不垂泪,公道自在人心,这是曾经挽救国家安危的功臣!可寇准却毫不在意,他到了雷州之后,大小也还是个官,司户参军嘛,雷州的府吏给他送来了当地的府库图经,第一页就写着雷州东南门至海岸距离十里。
寇准恍然大悟,他像领悟了命运一样,轻声说:“我年轻时曾经写过一首诗,里面有‘到海只十里,过山应万重。’今日看来,万事自有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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