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曙命令仁宗的女儿们搬出宫去,把房子腾出来,给自己的女儿住。接着给自己的子女加官进爵,一次不够,连续叠加,直到闲散宗室的子女们变成了亲王和公主。至于曹太后,他就像没这个人一样,从来不去请安探望。
这真让人郁闷,世上有很多不公、不正、不孝的劣行,但很少有人做得这样狭隘又yīn暗。身为皇帝,他完全能让不孝进行得不为人知,或者人人都知道却拿他没办法,那才是个人物的做法。可他龌龊低劣,让人腻腻歪歪的发烦。
试问天下名爵都出于他一念之间,为什么就不能施舍出去一点给仁宗的遗孤们,那会有很大的损失吗?还有曹太后,就算有千般怨恨,看在御玺的份上,看在他自己名誉的份上,也应该做点面子工程吧。
他不,因为他太在乎了,一个人只有太在乎、太看重某些东西时,才能迫不及待,无所顾忌地去争抢。想想他当初进宫时百般的推让,逃跑式的拒绝,反差是多大呀。
赵曙的真面目渐渐露了出来,被大臣们看清楚,他们分流了。有的人选择了支持,像韩琦、欧阳修,无条件地为领袖服务;更多人的变得沉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的人渐行渐远,和他保持了距离,比如司马光。司马光深通历史,知道这样的人根本没法相处,非孝子不忠臣,这一点对皇帝同样适用,非孝子不明君!
一个人连最起码的底线都没有,必须离远点。
第五章 公子绝迹
更有人选择了对抗,公道自在人心,就算当了皇帝也别想一手遮天。这个人就是富弼。富弼一生都保持了自己独立的人格,从最初出使辽国,为宋朝保持尊严,到庆历新政,和范仲淹合作,再到重回东府成为帝国首相,他每一步都走在自己的意愿里。
这样的人生让他获得了巨大的声誉,同时也让他每个时期都得到了最头疼的敌人。比如说吕夷简、夏竦,还有这时的韩琦。现在要说一下他和韩琦的恩怨了,必须得说清楚,不然大家就会误会他下面做的事,到底是忠于仁宗,还是忠于道义,或者是单纯地反对韩琦。
在庆历新政中,富弼和韩琦是战友,到四真在朝时,韩琦先做枢密使,再升次相,一时人称“富、韩”,在印象里是好伙伴。其实这都是错的。
一个守原则的人,永远别想和一个跋扈的人和平相处。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很多,你想一切按章办事,保持公正,可总是会有些人跳出来拆台,妙的是这些人往往还是你的下级。韩琦就是这样,他在和富弼的争斗中不仅展示了办公室生存技巧里的高难动作——如何挤走领导,还完美地诠释了他在北宋官场里的唯一xing。
在文臣中,他是最qiáng的武将;在武将里,他是正牌的文臣;在文臣和武将的大团体里,他永远靠皇上最近。这三点让所有人都头疼,尤其是这三点都正好是软肋的富弼。
富弼是个好领导,好就好在文质彬彬,清廉守节,不欺负人。可他偏偏就遇上了韩琦。参照韩琦三大特点中的第一项,文臣中最qiáng的武将,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具体表现就是他受不了一个兵痞式的同僚。
韩琦在西北打过仗,可能是受传染了,他回到朝廷之后总是一嘴的行伍话,连带着平时办公都很“豪慡”。某天在政事堂里,为了一件事和富弼争个没完没了,按理说富弼是首相,天字第一号大领导,你多嘴本身就是错的。他可不,几次jiāo流不成功后,突然间率先不耐烦:“你又絮叨起来。”
富弼当场就变了脸色,絮叨是民间词,连当时的富商大贾们都不说,堂堂的大宋中心枢纽之地,居然变成了菜市场!他断喝一声,“絮是何言?”
韩琦不过是耸耸肩,没什么反应。qiáng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这是平时的小意思,韩琦的这种特xing还能让富弼走下坡路,从权力巅峰上跌下来。用什么办法呢?简单,我们大兵就是粗枝大叶,不那么“细心”的。
富弼的妈妈在仁宗嘉祐六年的三月份去世,按惯例富弼要辞官回乡守孝,可惯例中还有特例,宰执身份的官员可以遇丧起复,回去悲痛一阵子还回来上班,官职不变。仁宗当时先后五次派人带诏书,命令他回京重当首相,却不料富弼无论如何都不答应。
问得急了,富弼才说出实qíng。原来他在临走前和韩琦有过一次谈话,内容就是宰执大臣遇丧起复是不是合适。傻子都知道富弼在说什么,他妈妈刚死!韩琦呢,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此非朝廷盛典。”
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富弼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是在说他是个留恋官位的贪婪人。一生清廉自守,没留下任何污点的富弼怎么受得了这个。尤其是想一想都刺心,如果这时他回来还当首相,就等于默认了韩琦当初是当面骂人。
天大地位,品德最大,富弼的首相位置就这样丢了。绝妙的是,占了大便宜的韩琦倒非常的生气,他公开埋怨:“我只是随便一说,他倒怪起我来!”真是活见鬼,就不说全宋朝都知道富弼刚死了妈妈,就拿他自己的身份来说,以次相地位,来说国家官员制度,尤其是谈话对象还是当朝首相,你怎么能随便一说?!
真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卑鄙还能是卑鄙者的无罪证明。
抛开当时的恩怨,说赵曙即位之后两人的变化,富弼守满了三年孝,再回来时只能当枢密使,首相变成了韩琦。在他离开的这三年里,天翻地覆,韩琦有了拥立之功,加上文臣里最qiáng武将的xing格,他变得独断专行,为我独尊。
没人敢反对,可富弼不买他的账,富弼同样以下级的身份(东西府平级,但威望职权稍逊)反抗韩琦,同样的拆上级台,拆得义正词严,大快人心。
那是在曹太后撤帘,赵曙亲政后的第二个月,赵曙一边给亲生子女加官,一边给亲近大臣们升职。宰执大臣们人人有份,韩琦和富弼首当其冲。韩琦是首相迁右仆she,富弼是枢密使迁户部尚书。照例一番推辞之后,大家都高高兴兴地收下了皇帝的礼,唯独富弼一连七次上书,我不要。
他的推辞理由,就是赵曙的劣行陈列表,其揭发力度和20多年前鞭笞仁宗时如出一辙。
——“……先帝无子,立陛下为嗣,中外皆知当时尽出皇太后官谕,料陛下亦自知之。”
——“请皇太后权同听政,此非太后本意,盖不得已从大臣之请也。陛下才康复,皇太后即日还政,退居深宫,此天下之人有识无识者尽知,皇太后始终无所负于陛下也。”
——“先帝临御天下四十二年,虫鱼糙木皆沾德泽,臣事先帝亦三十余年,今日不忍见其孀后、幼女失所如此,而臣反坐享陛下迁宠,还得安乎?”
——“仁宗与皇太后于陛下有天地之恩,而尚未闻所以为报,臣于陛下不过有先时议论丝发之劳,何赏之可加?陛下忘天地之大恩,录丝发之小劳,可谓颠倒不思之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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