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做什么呢,20岁的皇帝摩拳擦掌,司马爱卿,明天朕就下令成立设置裁减局,由你任长官,为朕把国家的局面扭转过来吧!却不料如火的热qíng迎头就被浇了一盆冷水。
司马光安静地说,陛下,我没空。
啊?为什么?请想像神宗惊愕的表qíng。
司马光回复以一脸的圣洁光辉。臣有本书要写,先帝曾经看过的,名叫《通志》。它详细记录了从古至今所有朝代的兴亡之事,用来指导皇帝怎样治理天下。它是这样的神圣,又是那样的伟大,无论如何我都要完成它……所以,您还是另找别人吧。
神宗凝视了他很久,终于还是放他走了。这片刻之间,这一对君臣对对方都有了些许的了解。司马光是滑头也是智慧的,他一眼就看出了神宗要gān什么,这太冒险了,很像汉武帝早期时召天下儒生进京议事,结果儒生们一拥而上,大放厥词,把武帝的奶奶窦太后惹火,为首的武帝的两位老师被残酷nüè杀的往事。
宋朝虽然不至于砍头,可活罪也难免。在这种时刻,他只想“不问苍生问鬼神”,至少也要站在一个超然的位置上,可以咨询,可以jiāo谈,却绝不做第一只飞上枝头的出头鸟。
司马光走后,下一位是个不请自来的。已经64岁的富弼由儿子搀扶着走进了皇宫,他申请和皇帝面谈。老实讲,对赵曙父子来说,富弼是个搅牙的人,他是仁宗派、太后派,从来不是现任皇帝派。
他来gān什么呢?神宗猜不出,但他很敬重有原则的人。悄悄地说,神宗和赵曙完全不同,人间世就是这么的怪,“子不类父”竟然很常见。
汉武帝父子相异、李世民父子相异、赵光义父子相异,赵曙父子也相异。赵顼这一生永远把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甚至把百姓平民也拉到了士大夫同样的关心层面,这不止是在宋朝,就算在整个中华历史中都极其少见。
他接见富弼。
富弼老了,白发萧然,身躯羸弱,腿脚还有病,行走坐卧都要人扶持。可他的jīng神信念却和从前一样,没有半点的改变。他凝视着年轻的皇帝,说了这样一番话。
陛下,人主之好恶,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知道了,就会有人来迎合,在政治上会投机取巧,在物资上会搜刮百姓,国家就会动乱;您所要做的,要像上天对万物生灵一样,让百官由本xing做事,谁善谁恶就都会显露出来。那时,赏罚分明,国家自然平和安定。
大家认为这番话怎样?要说明的是,它在宋史中没有多大的分量,它被忽视了。历史证明,宋朝就亡国于此。宋徽宗赵佶喜好花鸟鱼虫,只这些零碎的“小东西”,就把中国的经济、民生彻底搞垮!花石纲、艮岳、九鼎等等等等,都是蔡京等六贼迎合赵佶的产物。
在公元1068年时,神宗领悟出了这番话的真实质量,他被眼前的这位庆历名臣所震撼,这不止是对方指出了皇帝心术的根本要点,更重要的是,他明白富弼为什么会特意进宫,对他讲这番话。
赵顼的这次求言是为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作准备,富弼站在官场的边缘,冷眼旁观就dòng查了真相,这是怎样的智慧与经验。为了这一点,他才问出了下面的一句话。
这句话里凝聚了有宋以来100余年的沧桑与苦痛,但凡有点血xing和自尊的宋朝人都日思夜想怎样改变它。那就是军事。宋朝自幽燕之役、雍熙北伐以来就一直没能扭转的屈rǔ外战记录。
赵顼是个有志气的人,祖先的难堪就是他的耻rǔ,他公开承认赵光义是死于契丹人的箭伤,他不认可真、仁两朝以金钱买和平的方式,他要夺回燕云十六州,dàng平西夏吐蕃,让宋朝恢复盛唐时的疆界领土,这是一个让汉人热血沸腾地追求了100余年,近来已经冷却了的一个伟大梦想……这时突然在一个20岁的青年人身上苏醒!
赵顼曾经身穿金甲戎装去后宫见曹太后——奶奶,我这样装束可好?出身武将世家的曹太后惊喜jiāo集,一时间心里百味俱全,没法说出话来。
这时他向富弼提问,以卿看来,边事当如何处分?
刚刚说出那番至理名言的富弼缓缓地回答——陛下临御未久,当布德行惠,愿20年口不言兵!
神宗一下子愣住了,这……这就是答案吗?以富弼之忠良,绝不会口出宦言,可这竟然是终极答案?!他一下子沉默下去,在富弼离开后很久,脑子里才形成了两个问号。
一,为什么大臣们知道了却不做?
这是指司马光,相信能看清国家问题的肯定不止这一个人,那么为什么就是都不出头为国分忧?
二,布德行惠。这是指真、仁两朝所一直奉行的内外政策。不管是对内部的士大夫阶层,还是对外国的辽国西夏,都要既温和又打赏,无止无休地当老好人。
这难道都不能改变吗?
这些问题困扰着赵顼,说到底他是位皇帝,是个定大方针大方向的人,现在他指出了前进的方向——改革,改变现有的状况。可是要怎么改,却需要个大掌柜的。
那人必须得深刻理解现有状态,对每一个问题都明察秋毫。这只是第一步,他更要把扭转乾坤化为每一步实实在在的布置,让每一个平凡的官员、百姓都能理解并实施。绝不能像20多年前的庆历新政那样,jīng确地点出问题,却含糊了解决办法,最后一无所成,唯一的亮点就在于快速收手,没有后遗症。
这样的人在哪儿呢,查遍开封帝都,百年所养的官员jīng英尽在于此了,一个个都让人失望……这个人到底在哪儿?
第九章 法儒不同炉
这个人远在江南,近在眼前。说江南,此人是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人,生于宋真宗天禧五年(公元1021年)十一月十二日辰时。父亲名叫王益,是宋朝中下层官员,终生辗转南北,没有做到京官。这样就终定了这个人早年的生活。
一,飘忽不定;二,学业自成。
因飘忽不定,他可以大开眼界,从小就看尽了北宋王朝的利弊兴衰。因其幼年流走天下,父亲早亡,他必须自己研读诗书,这决定了他一生的学术根基,处世xing格。
他的心灵从来没有羁绊,孔夫子的儒家学说对他没有貌似神圣感的那种约束。甚至于他赴京赶考的目的都不那么“崇高”。他后来明白地告诉世人,是家里太穷了,得有功名,有工资,才能养活妈妈和众多的弟弟妹妹。
他就是北宋史上最有名,也最有争议的一代名相王安石。
王安石在庆历二年考中了进士,之后的官场之路走得极其独特,终北宋一朝堪称绝无仅有。如果要有个参照物的话,比如司马光,这两人的仕途截然相反,正是各自人生命运的写照。
司马光中正博大,中进士、尽孝道、被举荐做京官、历经仁宗、英宗两朝最敏感的大事,如立皇太子、濮议等,处处站在道义的角度,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与宰相争,与皇帝争,树立起自己的模范形象,从此被视为君子的代表,正义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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