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_高天流云【完结】(423)

阅读记录

  当天他走进了政事堂,映入眼帘的是一派海边度假村的风光,大臣们三五成群正在闲聊,见他进来,几句话就开始了唇枪舌剑。这时王安石感叹:“公辈坐不读书耳!”吃饱了闲坐没知识,都是一群文盲。

  参知政事赵抃慢悠悠地回了一句:“君言失矣,皋、夔、稷、契之时,有何书可读?”气死你。

  这段对话出自《续资治通鉴》,不用多高深的考证就知道有水分。注意称呼,王安石说“公辈”,这在当时是超级尊称,是对有身份的,皇帝职位以下的男子,最尊敬的叫法。

  赵抃回的是什么?“君”。

  一般来说,王安石是他的下属,或者学生,就非常合适了。可王安石是谁,不说当时的实权有多大,职务就不比赵抃低,凭什么小了好几辈?原因可以参照少年王安石向少年周敦颐求学记。

  不过王安石也不会生气,与他马上就要面对的麻烦相比,赵抃这点小调侃真的只是毛毛雨。他很清楚青苗法出台之后,那些顶级大佬们会做什么。为了迎接挑战,他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给一个人升官。

  前面提过了一些王安石改革集团内部的人,貌似不少,其实非常可怜,能真心跟着王安石走的,不超过10个,后来还叛变了一些。就在这个可怜巴巴的数字里,还有一些是在以后陆陆续续加入的,在青苗法刚出台时,人影都看不见。

  提升吕惠卿为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这个职位相当于皇帝的私人顾问加老师,可以定期和皇帝面对面地讨论学问,要控制舆论控制皇帝的思想,没有比这个职位更恰当的了。

  很快就会证明,这个决定有多英明及时。

  同时另一项新法,农田水利法,也在紧锣密鼓地讨论中,bào风雨就要来了,除了加qiáng各种防护措施之外,主动进攻也是必不可少的。人的心理就是这样的奇妙,不是嫌新法不好,青苗法恶劣吗?上马个更新的,看你们怎么办。

  这些刚做完,第一波打击就到了。只是迎接这份打击时,王安石实在提不起半点还手的yù望,说实话,也没有还手的必要。

  富弼辞职了。公开的理由是年老多病,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反对新法。反对归反对,富弼的做法让人很感慨。

  比如说上书,富弼有事说事,就事论事,从来不乱扣帽子,动不动就骂别人是小人。意见不被接受时,也不会恼羞成怒,找机会报复,他在不能阻止、不想参与的qíng况下,选择的是飘然身退。

  不掺和了。

  他临走时,神宗召见他,问你走后,谁来当首相?富弼答,文彦博。神宗默然,好久之后,又问,王安石如何?

  富弼默然。

  此后就离开了开封,从这时起,他再没有回到帝都,基本退出了纷繁杂乱,失去基本规范的官场。回顾他的一生,尤其是他的离去,能体验到一种真正的君子作风。什么是风度和涵养,看富弼,君子不出恶语,君子不qiáng人所难,这样的修养就算放到现代,也是一位标准的绅士。

  近千年来,每个历史学者都感叹北宋从熙宁变法开始直到亡国,政治家们都是些心灵变态扭曲的报复者、迫害者,连起码的平心静气讨论事qíng的素质都失去了。是的,真的失去了,富弼是最后一个濒临绝种的古老物种,他之后,再没有谁能做到“克己复礼”四字。

  王安石却没兴趣感叹这些,不是他不认同这种美德,而是看到了这件事背后的危机。富弼的离开,在官场上代表着一个信息,一种立场。他当初上台,就是神宗为变法派竖起的一块挡箭牌,想用他的威望延缓削弱反对意见。

  现在走了,是再明显没有的信号,不陪你们玩了,好自为之吧。

  果然,反对派突然间群起而攻之,规模之大,是北宋100余年间前所未有的,之前的大事,比如庆历新政、濮议等等都相形见绌。现在我们看几个代表人物的言论。

  范镇、刘攽、曾公亮、赵瞻。

  范镇,大家没忘记他吧?仁宗朝英宗朝都大出风头。他翻了下历史书,从根本上否定青苗法。他说,常平仓法起源于西汉鼎盛时期,于农于商都有利;青苗法起源于唐朝的衰落时段,急征bào敛,制造不安,本身就是个邪法。

  其他三人的意见大同小异,为了篇幅不一一赘述。在雪片般的弹劾反对奏章里,王安石保持了镇静,他冷眼旁观等待着最重要的那个人出现。那个人的才学和威望,才是他所深深忌惮的。

  几乎处处与他相反,是生来的死对头。

  司马光。

  司马光这时处在bào跳如雷的边缘,不过谁也没法看得出来。他的修养已经到了入神坐照,不动声色的程度。这时他51岁,有件小事在官场里流传。

  一天司马光在办公,出了件急事,一个小吏冲进来报告。却见司马大人正襟危坐不动如山,当时就吓了一跳,急忙收住脚。结果又犯了个错,收得太急把蜡烛晃倒了,差一点就烧到司马光的袍袖,小吏吓上加吓,脚都软了,可司马光从始至终纹丝没动。只是目光如炬,一直紧紧地盯着他。

  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是一个政治家起码的素质。

  可这时他真的忍不住了,危机来得太快,直接威胁到了他本人的地位。王安石把吕惠卿提升到了崇政殿说书,他本人一直在迩英阁给皇帝讲学!

  好你个王安石,第一,威胁我的位置;第二,不自己出面,派一个手下和我打对台,当我是什么?这绝对不能容忍。

  他也不写什么奏章,直接去找皇帝面谈。见了面直接切入主题:“吕惠卿逢迎谄媚,不是好人(非佳士),王安石现在在朝廷内外受到诽谤,都是因为他。”

  神宗摇头,回答:“王安石不好官职,自奉节俭,可称为贤者。”话里意思很明白,你别拿吕惠卿说事,王安石站得正,没谁能影响。

  司马光反对,“王安石确实是贤者,可他不懂事又太倔,他不知道吕惠卿是真正的jian邪,是他的谋主,在幕后巧妙的指使他做事,这就让他背上了恶名。现在吕惠卿突然间被提升,很多人都不心服。”

  神宗想了想,说:“吕惠卿说事时思路很清晰,像是个人才。”

  “的确是人才,”司马光不动声色,话题悄悄地进入了他的节奏里,“吕惠卿确实文学辨慧,但是心术不正,愿陛下慢慢寺考查。江充、李训(汉朝、唐朝两大权臣)如果没才能,怎么会感动人主?”

  神宗默然。

  这个默然一般来说是讲皇帝对他不感冒,在结束谈话。可仔细查一下司马光的学术体系,再加上他平时对神宗的讲学,就会明白此默然不同凡响,吕惠卿的麻烦大了。

  司马光不同于欧阳修等前一代君子,不会看谁不顺眼,逮住件小事就把小人的大帽子甩过去,他纵览各代历史,把天下人归为四类。

  圣人、愚人、君子、小人。

  四种人,以才、德两方面来划分。才德俱全是圣人;无才无德是愚人;德胜于才是君子;才胜于德是小人。他着重解释了为什么这样区别君子和小人。

52书库推荐浏览: 高天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