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镇中路的完颜讹里朵没办法,给他拨了些兵过去,就算不能再打,总得守住阵地,做个样子吧。这时,天将正午,两军已经激战了整整一上午,史称“士半生死,血流成河”。金军拖不起了,他们怎么说也是客境作战,为了隐蔽,带的给养都很少,而西军集结的物资堆积如山,让他们根本不敢耗下去。
万般无奈,他们使出了最后一招杀手锏——左右拐子马战术。
这个战术很有名,后来越传越神奇,搞得像是一个可以立专项研究的科目一样。其实很简单,就是发挥骑兵的高机动xing,两翼包抄,左右穿cha迂回。这一招西军以前早就用过,比如狄青的归仁铺之战。所不同的是,金军的骑兵部队建制庞大,包抄范围太广,是之前各国部队都无法达到的。
游牧民族的战术也在逐渐完善,像之前的辽军,经常使用的是骑兵正面冲锋,虽然行动迅速、飘忽不定,但宋军咬定牙根死拼,总是两败俱伤,导致契丹人始终无法压倒宋朝。
金国不同,两翼齐飞的战法既能上升到战略高度,比如从东西两路灭掉北宋,也能具体到某场战役的致胜手段,吴玠就是在彭原店吃了大亏。
后来,这招就彻底落伍了,不说宋军有了破解之道,游牧民族本身也被更高级的骑兵战术取代了。当那位举世无双的战争之神降临时,骑兵的战术被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蒙古的骑兵无阵型、无限制,像流水一样随时根据形势变动,每一个局部的变动都能引起整个部队的微调……那是全人类的噩梦。
回到富平,金军的右翼被打残了,两翼齐飞只能以左路为主,而左路的主帅完颜娄室这时正在病中,迫不得已,他必须带病出战。
完颜娄室出战,他再次显示了自己独特的战争智慧。他像什么呢?如果一定要比喻一下,像西方世界里用“沙漠之狐”来形容最优秀、最年轻的德军元帅隆美尔,美军用“公牛”来形容好斗、qiáng力的海军将领哈尔西一样,完颜娄室一定是鹰或者蛇。
这人的眼光、嗅觉都太敏锐了。
开战之初,他看准了西军的民夫营寨,从而迅速突破,直达本阵,打得西军措手不及。这一次,他带病出战,选定的决战对手更加刁钻。
大宋西军的环庆军。
环庆军在西军里的地位不大高,对比一下履历,可以看出,在最重要、最关键的几次超级战役里,环庆军总是掉链子。比如神宗年间五路伐西夏,泾原军都冲到灵州城门边了,硬是让时任环庆军主将的高遵裕大衙内给挡住了。
这时,环庆军的主将是赵哲。赵哲,司法系统出身,曾经当过地方政府的刑狱文官。建炎南渡之后,东南方向匪患横生,张浚剿匪时,他配合得不错,于是,同样是文官的张相公西入川、陕时就把他带上了。说实话,这没什么不对,西军中的很多名将大帅都出自文官,如范仲淹、韩琦、张亢、章楶等,都威名赫赫、战功卓著。
可惜,赵哲跟这些没关系,他在西军最重要的关口前,在环庆军与完颜娄室jiāo战之后,居然不见了。有资料说他逃跑了,另有说法是他没逃,一直都在富平的战阵中,可就是没露面。
在与金军的常胜战将完颜娄室对决中,主将居然玩起了消失!
当天上午,泾原军与金军左翼单挑,下午换成环庆军与金军左翼对决,这次战争打得一塌糊涂。上午是没办法,被金军偷袭到了弱点,才导致刘锜和金兀术捉对拼命;可下午呢,从日中厮杀至日暮,两军jiāo战共六个回合,这是多么漫长的时间,有无数个机会可以让西军挽回种种损失。
可恨的是,环庆主将赵哲将失踪玩到底,说不露面就决不露面。本阵中央的主帅刘锡更加神奇,他似乎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头至尾没下达任何命令,更别提临时派个将军过来指挥了。
或许,他真的等着曲端来替他当主帅!
夜幕降临,环庆军终于支撑不住了,注定会出现的悲剧发生了。他们被金军压向自己的本阵,动摇了后方各路友军,造成了整个西军的大动dàng!
富平战场上瞬间失衡,金军只是推动了一个边角,之后,整个西军人马踩踏,一片混乱,开始向西南方向败退。超级庞大的战阵露出了弊端,当它向某个方向开始整体运动时,无论谁用什么办法,都无法阻挡它。
宋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九月二十四的夜晚,是大宋西军的huáng昏。宋朝百年期间最qiáng大、最辉煌的一支传奇部队失败了。
它为自己的失败找了各种借口,因为那的确不是它正常的战力表现!可是也无可辩驳,将帅无能,等同于军队的素质低劣,让人无话可说。
但是又必须得说,刘锡、赵哲这样的将帅,都是临战前才选出来的,政治因素远远大于军事需要,这都是在给自己挖坑,在表演自杀。
看一下结果,这一战给人的传统印象是西军惨败,一蹶不振,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这是错的,富平之战只能算是一次击溃战,有两个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第一,金军没敢追击。
在这一整天的激战中,两军的战损率是相当的,金军甚至更惨重一些。夜幕降临,西军撤退,金军也成qiáng弩之末,不敢再追。
第二,金军发现了财宝,不愿再追。
他们在西军的营地里发现了堆积如山的各种物资,金帛、粮糙、战械、衣甲,无所不有,那是四川所有百姓的五年税赋。
面对如此巨大的财宝,抢掠成xing、洗白了宋和辽的金军都走不动了,争先恐后地跳进钱堆里,幸福地打着滚。富平之战就这样结束了。
金军抢到了钱,占据了富平,而西军保住了实力,向西南退守。看形势,陕西很危险,但还有一线生机。西军还有陕西境内的北山山系、六盘山山系,如果能集中兵力扼守关隘,发挥山地运动战的特长,至少可以保住陕南和川北。
可这要有个前提,即节制川、陕军政钱粮的张宣抚还能保持冷静。
这种时刻,张浚还能冷静就怪了。据说拿破仑大败之后也破口大骂,抱怨手下出卖了他、拖累了他,很是歇斯底里了一阵。
张浚怎么会例外?
他没有亲临前线,而是在距离富平大约两百余里的邠州等消息。结果,等来的不是震惊当世的胜利,而是一场大败。他很清楚,败的是宋朝唯一一支军团部队,丢的是整个蜀川之地的财富,这样的损失,谁也承受不起!
张浚真是一位天生的大人物,当此危急时刻,他迅速做出了古今大人物们都会有的经典反应,即死不认错,归罪他人,迁怒泄愤。
他第一时间召集溃逃的西军将领到他这儿报到,先把刘锡一撸到底。这一点还是很公正的。这位刘大公子真是莫名其妙,富平激战中,他像是突然脑瘫了一样,呆傻傻的啥也没做。啊不,他至少升了一面帅旗,尽管上面的字写错了。
不提他的父亲,他连他弟弟的脸都丢光了。
接下来就是赵哲。这人全须全尾地活着,身上啥伤也没有,败成这样了,心理也没受损,面对bào怒的张浚时,还能头脑灵活,滔滔不绝地申诉自己没犯什么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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