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却立即反对他说:“您的信任让我感动且惶恐,可这么快就作出决定,肯定不成熟。现在,我请您静下心来,仔细思考三天。如果三天后您还是这样决定,那时我们开始实行也不晚。”
赵构同意了。
读史每到此处,我都为秦桧叫好。抛开善恶忠jian,单以才华而论,此时的秦桧是个天才。他牢牢地抓住了赵构的心理,一个没有安全感、不惜一切代价去讲和的人,怕的是什么,就是上当受骗,就是丧失他一直追求而不可得的安全感。
前面,我曾经试着归纳了赵构与秦桧之间长达十七年之久的错综复杂、难分主仆的关系,做了一个比喻——婚姻。此时,就是这俩人的初恋。
秦桧像个小伙子一样去追求女孩儿,一边主动诚恳地示好,一边用实际行动让女孩儿相信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半点都不勉qiáng她。
有过恋爱经历的人,我是说,有过失败经历的人,都知道这有多么重要。很多女孩儿不是不喜欢你,不认可你,而是被你吓跑了,对,就是你急吼吼的表白,或者快爆炸了一样的热qíng,把她们吓跑了。这时,秦桧恰到好处地控制火候,怎能不让赵构倾心且放心呢?
三天后,两人再见面,赵构重申他的决定没变,一切只jiāo给秦桧一个人去处理。可秦桧再一次拒绝了他,他说:“您的心真的静下来了吗?真的确信自己要什么了吗?此事重大,为了事后永不后悔,请您再思考三天,然后再作决定。”
赵构同意。
两人分开,各不相扰。三天之后,他们又见面了。赵构议和的心更加坚定了,他重申对秦桧的支持,议和之心决不动摇。
秦桧还是摇头,说:“古人云‘事不过三’,两次不足以定大事,请陛下再静心细思三天。”
至此,赵构对秦桧的看法完全变了。如果说这时的赵九弟是一个经过风làng、阅尽世qíng的熟女,觉得世间所有男人都无法迷惑她的话,那么秦桧已经成功地绕过了这一雷区,在她的心里深深地种下了一粒信任的种子,让她觉得他是一个既可信赖又能掌控的男人。
九天时间,让秦桧获得了皇帝的绝对信任。同一时间,首相赵鼎已经堕入深渊,准确地说,是他自己主动跳了进去。
赵鼎在后世评价里有名相一说。所谓名相,必然富才学尚气节,是个倜傥不群的君子,在权力与风度之间,一定会放弃前者,选择后者。
面对漫天飞舞、愈演愈烈的谣言,赵鼎和他的幕僚都觉得保持尊严的唯一办法就是辞职。于是,他就辞职了。时间上与秦桧的得宠配合得天衣无fèng,正好是赵构答应秦桧独相的时候。
秦、赵两人,求名者得名,求利者得利,堪称各得其所。
赵鼎离京那天,两人的表现达到了极致。秦桧得了便宜还卖乖,拉着王庶去送行。王庶满心悲凄,他很清楚,随着赵鼎的离开,南宋连表面上的一点体面都没有了。王庶说:“公yù去,早为庶言。”你倒是早点告诉我啊。
赵鼎满脸倨傲,说:“去就在枢密,鼎岂敢与!”秦桧是枢密使,行右相权,这是在当面指责秦桧搞小动作,yīn谋害人。
秦桧像是没听见一样,微笑着前来送行。赵鼎理也不理,转身登船。秦桧偏不放过他,在后面说:“已得圣旨,为相公饯行,何不稍等一会儿?”
赵鼎大怒,只要设宴,必有大批官员作陪,会让他更加难堪。他道:“议论已不协,何留之有!”接着呵斥船家开船,再不停留。
秦桧笑呵呵地道:“桧是好意。”边笑边呵斥手下撤了宴席。
赵鼎走了,他的离开很有中国特色。在中国,从古到今,从官场到民间,都有一种耐人寻味的现象,比如总有人说,某某是个yīn谋家,是个坏人,让他去坏吧,我离他远远的,让他尽qíng去坏好了!
说这话时,表qíng是激昂的,声音是颤抖的,仿佛自己的姿态很高、境界很高,不会与他同流合污,甚至不屑与之争斗。
到底是自傲,还是胆怯,先不予以考虑,光是这种行为,就让人发抖。为什么不争呢?为什么要躲开呢?难道他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真理存在吗?
“当罪恶滋生时,助纣为nüè和漠然置之都是错的!”
偏偏在中国传播最广、最有影响力的两种思想学派——儒家和佛教,对坏人、坏现象的处理方法就是不与之争。儒家的君子恪守“君子难进易退”、“夫不争是为争,争是不争”等高深到不能随意解释的教条;佛家更彻底,争?坏人坏事?
为什么要争?要的是“远离”。只要躲开就好了,争斗是要开杀戒、犯嗔戒的……我身为中国人,真是搞不懂老祖宗怎么会这么有喜感。
这时,赵鼎不争的结果是秦桧独相。
秦桧独相之后不久,金国使者来了,应南宋皇帝的要求,他带来了议和的具体条款。
金国使者张通古的头衔是诏谕江南使。也就是说,南宋根本不是国,而是江南;这次的文书不是国书,而是对下位者的诏书。
张通古每到一处州县,必坐于公堂正中,南宋官吏陪坐末席,以迎天子诏书之礼与之相见。也就是说,南宋的官吏们得向他跪拜叩首。他受礼之后还要宣称,金国本身不想搞什么和谈,是南宋使者“百拜恳告”,所以,他不得已才来的。
这是在京城之外。到临安之后,赵构要升正殿,拜于张通古脚下,奉表称臣,接受金国诏书,从此成为女真人的臣子。
这连当初的刘豫都不如。刘豫只是金国的“子皇帝”,最起码还是个皇帝,赵构却只是金国的臣子,他的身份一降到底。
这些条款迅速传遍江南,整个汉人族群愤怒了。江南重镇平江府(今江苏苏州市)知府带头拒绝接待金国使者。
想叩拜,做梦!
说我不称职?可以,我辞职。这就是当时一省之长的举措。随后,一场空前qiáng烈的官场风bào席卷南宋。
先是军方站了出来。这一次,韩世忠忍无可忍,率先发言。他自己还不会写字,由幕僚代笔,连写了十几封奏章。他认为在这件事上,南宋皇帝受rǔ之甚,已经无以复加。当此主rǔ臣死之际,他qiáng烈要求立即开战。他再次qiáng调,他要去最紧要的阵地。
赵构压下奏章,不予理会。
韩世忠要求单骑入京,当面陈述。赵构终于回话了,要他老实待在驻地,不许移动,并且预先给了他一个任务,金国使者回国时,由韩世忠部派军队护送。
这下好了,韩世忠想劫持使者都没机会了,除非想监守自盗。
岳飞就更不用说了,他在这方面从来没让赵构高兴过。这时,赵构怕他会变成淮西军第二,组织一支叛军发动政变。
前首相李纲的上书引发了第一次反抗高cháo。他在奏章里写道:“……自古夷狄陵侮中国,未有若斯之甚者……今陛下藉祖宗两百年之基业,纵使未能恢复土宇,岂可不自爱重,而怖惧屈服,以贻天下后世之讥议哉!陛下纵自轻,奈宗社何?奈天下臣民何?奈后世史册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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