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_高天流云【完结】(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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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钱,是不会进入赵构口袋的。

  赵构即使知道,也得装聋作哑,还得找各种机会给秦桧打赏。比如住宅,临安望仙桥是当时南宋帝国最高等居住区,赵构下令“别筑大第,穷土木之丽”,作为秦桧新宅。搬迁那天,有宫内宦官“押教坊乐导之”,特赐“银、绢、缗钱各一万,绦千匹,金银器皿、锦绮帐缛六百八事,花千四百枝”,连负责建筑的官儿们都升职发财了。

  史书留名的建康永丰圩每年收租三万石,赐给了秦桧。永丰圩被水冲了,赵构命令“江东发四郡民三万修筑”。每年秦桧的生日,“四方竞献奇宝、金玉劝盏”“州县献香送物为寿,岁数十万”,比北宋时著名的生辰纲的规模大得多。

  这导致了秦桧家的库房比赵构的左藏库的储量多出“数倍”。

  比赵构有钱,不等于是南宋第一富翁,因为还有张俊。这时中兴将领们除了他以外都已谢世。吴玠早死,岳飞冤狱,隔一年后刘光世死了,再九年后韩世忠也去世。仔细算来,当年的国之少年们,只有这位起步很晚的糙根才福禄终生。

  张俊每年收的租米达到六十万石,一说是一百万石,抛去他家里其他项目的收入,光是这些就足以让他成为南宋第一财阀。

  关于张俊的奢侈有很多版本的传说,比如那次空前绝后的盛宴,光是那些琳琅满目几乎囊括世间除了人类以外全部生灵尸体的菜品就让人瞠目结舌,若一一罗列出来,只能揭露糜烂生活的真相,对南宋整体局势的剖析并没多大的意义。

  真正需要注意的是秦桧这十五年以来遭受的唯一一次重大的打击,那次他差点儿当街丢了老命。

  南宋绍兴二十年(公元1150年)正月。这时距岳飞冤狱已经过去了九年,时移世易,英雄的尸骨早寒,权臣的气焰熏天,南宋早已是一潭冰冷混浊的死水。

  上至皇帝下至小民,每个人都在秦桧的压制下小心翼翼地活着,最大的奢望不过是平安。

  这一天晨光未露,冬季的天空还是黑暗的,上早朝的官儿们从临安城的四面八方向皇宫方向会集,最引人注目的那个人也出了家门,乘大轿从望仙桥出发。

  一路平静,直到途经众安桥时,一个人影突然从桥下的yīn暗处跳了出来,持刀砍向秦桧的坐轿!这一刀是有宋以来仅有的一次,有人行刺当朝权贵闻名朝野的jian臣!

  这一刀不知积压了多少仇恨,有力且突然,哪怕秦桧的轿边有众多护卫,也没能在第一时间阻止。可惜的是这人不是要离,而是荆轲。他一刀下去只砍断了一根轿杆,却没能伤到轿里的秦桧。惊醒过来的护卫们一拥而上,这人寡不敌众,被生擒了。

  秦桧惊魂未定,立即回家私设公堂审问。这位刺客直言不讳,说了自己的姓名、职业。他是前殿前司的一名小军官,叫施全,至于为什么行刺,理由更是简单:“举天下皆yù杀虏人,汝独不肯,故我yù杀汝也!”

  不是什么私仇,为的是民族大义。

  秦桧恼羞成怒,下令在闹市中处斩施全,从此以后每次出门都带着五十个手持大棒的护卫,时刻防备被刺杀。南宋官方发布公文,严厉谴责bào徒行凶,置国家王法于不顾……这件事很快就平息了,虽然余波久久dàng漾,在民间越传越神,比如施全是岳飞的部将,行刺国贼既是为国除害,更是为忠心耿耿死于冤狱的岳元帅报仇云云,之后更有施将军庙、塑像与岳武穆神位毗邻,这种种殊荣,都体现了国人的堕落。

  中国历史悠久,刺客每代不绝,可惜越来越少。常见的局面是国家只有一二三四五六个尽人皆知的jian贼,他们祸国殃民无恶不作,但每个被压迫者都忍着受着,害到谁都老老实实地去死。

  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能给出答案,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答案。

  施全行刺事件过后,秦桧大病了两个多月,再露面时要由自己的子孙们搀扶着才能上殿办公,在一段时间内很是萎靡不振。随着时间长河的流逝,刺客没有再出现,威胁不再出现,秦桧的气焰再次变得嚣张。长江以南仍然是一潭冰冷混浊的污水,直到宋绍兴二十五年(公元1155年)。

  这一年秦桧的事业还是如日中天,就是不偏西,可身体却不成了,在九月时衰弱到了没法出门的地步。就算这样,他仍然在努力地工作着。

  他有个大计划,要一次xing解决所有遗留问题。比如处死所有的政敌,像张浚、张光、胡寅等;处死所有政敌的子孙,如赵鼎、李光的后人。这个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赵鼎的儿子赵汾已经被抓进牢里严刑拷打,突破口就在他身上,由他开始,这些人犯的罪都是最恶劣的叛国罪。

  十五年以来,秦党cao作这类事早就是熟练工人了。到十月下旬时,一桩铁案已经铸造成功,大理寺的判决书写好了,法定程序只剩下了最后一关,即秦桧签字。

  可是秦桧无暇顾及这些,他本人的判决书就快颁布了。他的健康成了他的死xué,病入膏肓时就是终点站。

  赵构蠢蠢yù动,秦桧真的快病死了吗?这需要试探——没等他试探,秦桧先来试探他了。秦桧几次上奏承认自己身体垮了没法工作,要求辞职。不仅自己辞职,还连带着儿子孙子一起辞职。

  真的吗?

  赵构没有轻举妄动,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决定亲自到秦府去探病,看看这位爱卿到底近况怎样。而秦桧唯有苦笑,被动会失势,主动会招灾,如今皇帝亲自来府探病,一个应付不对,立即全盘皆输。当此时,到底要怎么办?

  这一天是十月二十一日。

  第十章 死亡的泥潭

  秦桧病骨支离,勉qiáng穿上朝服与赵构相见。时间凝固在这一刻,这一天秦桧六十六岁,赵构四十九岁,距他们初相见时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

  距秦桧独相时已过去十九年,距岳飞冤狱时已过去十五年——这么久的光yīn长河里,两个人是亲密还是提防,是制约还是死仇,万般关系jiāo织在一起,真是满腹心事,yù说起却一字难提!

  他们两人长时间地互相凝视,赵构没有说话,秦桧也一反臣态,持续沉默。好一会儿之后,秦桧像是悲从中来,突然间老泪纵横。

  赵构也流了几滴眼泪,他拿出一条红色的手帕,却没有擦自己的腮边,而是递给了秦桧。这一幕让周围的人松了口气,往日里积攒下来的骄横放肆之心顿时复萌。

  秦家长子秦熺凑了上来,问了他最关心的事qíng:“陛下,谁是下一任首相?”

  这事儿的确很急,秦家之所以权倾南宋,是实际意义上的江南之王,都是因为首相这个位置。眼见着秦桧快死了,这个位置无论如何都要保在秦家人的手里。准确地说,就是秦熺的手里。

  可是没这么问的,如果秦桧还有劲,铁定一个耳光甩过去,这个白痴蠢才猪头,到底是姓王的种,哪有半点秦家人的脑子?

  皇帝亲自来探虚实,他病成这幅惨相,瞒都瞒不住,见了面勉qiáng赚点眼泪钱,没想到刚刚见效换来条手绢,立即就被这猪油蒙心的蠢仔给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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