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理”如此牛,无敌一样的牛,还能有什么物件能超越它吗?从概念上分析,肯定没有了。作为发现它、弘扬它的人,朱熹又应该是什么地位呢?
让孔孟列在前面是出于尊重而已,他应该是开天辟地重建乾坤的盘古才对!
既然卖概念,就要有盼头。“天理”如此神奇,在朱熹的理论中,还是可以实际触摸到的。办法就是“格物致知”。
要做到“穷格”,格到了极处,天理自现。只有天理出现,世间才会有真、善、美;反之,破坏这种真、善、美的,就是“人yù”。所以要存天理灭人yù,建设出人世间和谐的完美环境。
如此伟岸的理论,如此高尚的追求,当然是珍贵无比的。于是,道学的传播变得神圣、挑剔。当时有一位叫陈亮的名士曾经为道学家们画了一幅像,非常传神,记录如下:
“因吾眼之偶开,便以为得不传之绝学。三三两两,附耳而语,有同告密;画界而立,一似结坛。尽绝一世之人于门外。”
这是说他们的自重。重到拒绝所有看不上眼的人,不是同党的人。而对于这些人,这些不懂道学、不懂他们发现的真理的人,他们会非常残忍。
“以道统自任,以师严自居,别曰是否,分毫不贷。”
也就是说,这票人不管你是否愿意,就开始按照他们的标准来评价你的思想,分析你的行为,从你的灵魂深处寻找你之所以这样的根源,然后分毫不差地处罚你,一点都不宽恕原谅。
这像什么呢?
非常像欧洲中世纪时的教廷,除了没权力把犯人绑到广场的火刑柱上烧死之外,他们什么都gān了。所以后世有人说,礼教杀人,道学杀人!
朱熹时代,还只是初期。到了后面,理学家们才真正露出他们凶狠酷厉的嘴脸。但是,既然要认真地、公平地说朱熹,以及他所创立的学术,那么就一定要结合他所处的时代来评判。南宋,自从赵宋南渡之后,就一直存在着一个反思。
——为什么会失败。
北宋如此文化昌明,为什么会败给野蛮的、刚刚开化的女真人呢?!这绝对不应该。于是他们分析,寻找根源所在。当然答案有无数种,可在理学家们看来,是思想病造成的。是人的心变得贪婪,去追求财富。比如王安石等改革派,让人的心乱了,从而天降灾祸。又比如人的心残忍了,总想着打仗,与辽国战,与西夏战,与吐蕃战,搞得帝国元气大伤,最后败给了迅速突起的女真人……所以,战争是错的,也有罪。
这些都是“人yù”。所以要破灭之,根除之!然后才会存得天理,复归昌明,重新振兴华夏。
所以后世也有人认为,虽然理学有种种不妥、不近人qíng之处,但是也有它积极的一面,甚至是实用的一面,不能全盘否定。
朱熹在当时并不能统一天下学术,就算在理学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著名的一位名叫陆九渊。陆九渊认为“理”并不是至高无上的,与之同等的还有“心”。
“心即理”。
陆九渊痛快淋漓地说:“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宇宙万物之理就是每个人心中之理。所谓“万物森然于方寸之间,满心而发充塞宇宙,无非此理”。
这个理论一经提出,让朱熹一脉大为光火。试想,朱圣人要穷尽一生之力,玩命地格物致知,才能知道“理”是什么,才能通过“理”去涵盖万物,高于一切。可陆九渊倒好,直接就天人合一了,他就是宇宙,宇宙就是他,这还让朱圣人怎么搞?!
一怒之下,文人开始互殴,两人隔着很远很远互相jiāo换了很多口水,有人看不过去了,索xing给他们提供了个专门的大舞台,让他俩登台辩论。
组织者名叫吕祖谦,时间是南宋淳熙二年(公元1175年),地点在信州(今江西上饶)鹅湖寺,后世人称之为“鹅湖之会”。
这次大会上两派各自夸耀,互相贬低,从学问辩论到人身攻击,堪称全武行。朱熹讽刺陆九渊的学术过于简易;陆九渊反击说朱学破碎支离,无法自圆其说,还吟诗一首:“易简功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竞浮沉。”朱圣人大怒,想再反驳,发觉自己诗文功底不够,这种大会必将万古传颂,一旦写得不好,将永留后世,倒不如藏拙,于是不欢而散。
时间可以验证一切,朱熹在南宋时棋高一招,死后十几年间就奠定了理学圣人的地位,他所提倡的理学观念也成了官学,他注释过的“四书”位居“五经”之前,成为后世历朝历代科考、官用的不二经典。
相比之下,陆九渊没这么风光,官方一直不大认可他。从根本上论,也是他的学术不那么招人喜欢。领导们一眼就能看出,朱熹的理论是以先天的“理”驾驭人心,管得民众老老实实,非常方便管理;陆九渊的心学过于注重个人心灵qiáng度,稍不注意,就会出现思想叛逆的动乱分子。
可是,心学的先进xing是无法被否定的,更是没法掩盖的,二百七十余年以后出现了一个人,终于让这一学术光耀于世间,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
那人名叫王阳明。
回到政治上。朱熹学有所成,自然不甘寂寞。南宋四位皇帝在位时他都应召入朝,可时间都不长,都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重回山野。
每一次回山,都会增加他的名望。这是不恋富贵、品xing高洁的象征。
这次不同了,朱熹清楚地知道,这是他施展报复的唯一一次机会。赵构不是他能左右的;孝宗同样心xing坚定,尤其那时他的学术还在完善中;赵惇是个疯子,跟谁也不讲道理;直到赵扩,第四位皇帝年纪虽小,但心智正常,而他已过古稀之年,这时不搏,一世将过。
所以他及时跳了出来,旗帜鲜明地支持赵汝愚,打压韩侂胄。在他的奏章里,不点名地把韩国戚定为祸乱朝野的小人,是使用yīn险卑劣手段见不得人的东西,简直是从根本上否定了这个人。
上来就这么狠,要么怎么说道学杀人呢。
摆在韩侂胄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低头认罪,判什么罪就认什么罪。想反驳?好,你是jian邪;想反抗,更该死了。站在了道学的对立面,一定会搞得你永世不得超生,遗臭万年。
韩国戚没急,他天生就是道学家们的克星。朱熹害我,搞倒他就是,急什么。他轻松自在地想了一会儿,办法就出来了。
很快一场傀儡戏在宫廷内部上演,一个木偶在优伶的cao纵下,仿效朱熹的样子讲说xing理道德。
该木偶嬉笑怒骂,对国朝大政,对百官形态,对皇帝的起居日常无不横加指责,在他的眼里,世间充满了错误,谁都要接受他的斥责。
仿佛他是上帝,而其他人都是凡人,都生有原罪。
赵扩在台下看着,一言不发。他心底的怒火迅速升腾,台上演的不是戏,都是真实的生活。朱熹自从当上他的经筵官之后,的确什么都管,对一切都cha手。长此以往,到底谁才是皇帝,谁才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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