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侂胄冷眼旁观,只加了一把咸盐。他说:“朱熹实在是太迂腐了,陛下行动必有千乘万骑,而他要求您每天朝见一次太上皇,这实在是无理取闹。”
这说到了赵扩的心坎上。
几天之后,赵扩亲书御笔,贬朱熹回乡,只授予宫观闲职。
赵汝愚第一时间知道了朱熹罢职的消息,他利用首相职权把御笔封了起来,不给别人看。之后迅速去见赵扩,希望能够挽回。
首相在皇帝榻前且拜且谏,说了很久。皇帝没有打断他,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加qiáng了一个印象——赵汝愚,你跟我对着gān。
你助朱熹不行君命!
赵汝愚失望而归,第二天朱熹罢职的御笔传遍朝野,事qíng开始变大发了。道学,在当时只是显学,是南宋学术界的一大主流,并没有成为官学,但受众众多,朱熹的门徒、崇拜者遍布官方民间,想罢免他,完全是在捅马蜂窝。
先是侍从圈炸了,给事中、中书舍人轮番上阵,动用封驳权阻止罢免;再是省部级高官,吏部、工部的侍郎们一起上阵,跟新皇帝叫板;最后一锤定音的人是一位负责登闻鼓院的牛人,名叫游仲鸿,他告诉皇帝:“……朱熹一去,则谁不yù去?正人尽去,则何以为国?”
上升到了这种程度,任何稍有理智、逻辑的人都能看出来,游仲鸿说的不是某位德高望重的大教授,而是国家唯一的领导人。
而游仲鸿正是最初选御史时,被御笔顶下来的那个倒霉蛋。结合在一起,赵扩就算再不聪明,都能联想到赵汝愚结党gān政上去。
韩侂胄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大家都闹起来,让皇帝看一下,到底谁是忠君的,谁是另立山头的。都对号入座之后,事qíng就简单了。两天之后,御笔再次从天而降,直接jiāo给了朱熹本人,让他立即滚蛋。这下朱熹彻底没话说了。只要是个人,稍有点面子,都没办法再赖着不走。
朱圣人卷铺盖回乡,距离他入朝只有四十六天。
或许他真的是位圣人,人生遭遇和排名前两位如出一辙。都是活着的时候东跑西颠,到了哪儿都不受待见。虽然身后有一大群的徒子徒孙,齐心合力地为他歌功颂德,将他推到宇宙第一宝座上去,可那要在他身后才能实现。
毕竟这时是宋朝了,圣人的待遇要比chūn秋战国时qiáng很多,比如生前有太多的人为之奔走忙碌打抱不平。最先一位出面的是当时的名臣。
彭guī年。
他是光宗赵惇的亲信,曾为孝宗赵昚病危时赵惇不去探望而在龙墀上叩头见血,平时也有很多的劝谏,很是硬朗,在朝廷里以风骨著称。这人在朱熹贬职期间正好出使金国,回来后看到木已成舟,没法挽回了,一怒之下,他决定来个狠的。
他写奏章说韩国戚是小人,声称自己与他势不两立,决不共存于同一朝廷。
这一招屡见不鲜,每次出现基本都会搞得双方同归于尽。这时的彭guī年觉得自己是位殉道士,为了真理、圣人、宋朝伟业,这样做值了。
赵扩没办法,只好同意,他计划让两人同时下野。如果真这样了,对赵汝愚、朱熹一伙儿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以阵中一大将与对方主帅兑换,赚大了。
可是关键时刻赵汝愚的心突然变得柔软,他觉得每一个同志都是珍贵的,每个人的人生都应该是圆满的,他不能牺牲彭guī年!
于是他进宫跟赵扩商量,要不让他俩都退一步,别降别贬了成不?赵扩当然说好,他对韩国戚有深厚感qíng,对从小一直陪着他长大,动不动就对他进行“话疗”的彭guī年也舍不得,息事宁人是他所希望的。
皇帝和首相终于就一件事qíng达成了共识,真不容易,值得高兴。
几天之后,赵汝愚恨不得拿头去撞墙。他犯了一生中最大的,也是最后一个错误,错失了撂倒韩侂胄的最后一个机会!
没人知道这几天里韩侂胄在皇宫里是怎么运作的,本来是与彭guī年一起死或者一起活的局面,这时居然是只有彭guī年一个人外放,而他官升一级。
几番较量,赵皇亲的招数基本上都用尽了,连圣人带亲信都赔了进去,终于轮到韩国戚向他进攻了。为了成功,韩国戚搜遍官场,给赵皇亲准备了三个人。
他们分别是李沐、胡纮、京镗。
这三个人都是赵汝愚历年结下来的冤家,他们共同的特点是,都是赵汝愚积极主动结下来的。李沐,现任右正言,是言官首领。他的父亲李彦颖是孝宗时期淳熙年间的副相,他本人以大臣之子身份恩荫入官。
某次,他请假回乡为父亲办寿,正巧按例当时朝廷要赐药、茗,作为对前大臣的礼遇。这让李沐非常高兴,试想寿宴当天有御赐临席,这是多么风光。可是赵汝愚非得让他顺道把药、茗捎回去,朝廷就不另派人了。
李沐郁闷。
这是莫大的荣耀好吧,总是由特派的专员送达好吧,这样才正规,才像个样子。现在要他顺道捎回去,知道的说是朝廷不见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假的,他装样子充场面呢。这个理由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理解,可是赵汝愚不理解。
他把李沐训了一通,非让李沐带回去不可。这是第一件事,再有是几年之后,李沐想为年迈的父亲争取个节度使的头衔,这是军衔,李沐硬着头皮找到了赵汝愚。结果可想而知,帮赵汝愚成功搞定宫廷政变的韩国戚都没盼到,一个退休的老高gān凭什么搞特殊?
李沐又被训了一通,从此结仇。
胡纮更悲催些,他当学生时远涉千里去建安谒见主持武夷jīng舍的朱圣人。圣人·朱对来访学子是一贯地冷淡,只待以脱粟饭,佐以酸泡茄子,每顿还限量,不超过四个。胡纮大为恼火,认为“只jī樽酒,山中不见得办不到”。忒煞是轻慢人!
归途中道经衢州,他向知州借船。船是有的,可是不巧当时有位大名士叶适也要借,学子与名士,当然取后者,于是胡纮只能站在江边运气,诅咒叶适。前面说过,叶适是赵汝愚的好朋友,世称水心先生,永嘉事功学派的领袖,与朱熹、陆九渊并称。
胡纮因此把朱、叶同时恨上了。
胡纮发愤苦读,终于金榜题名,名次还很高。他当了几任基层小官之后,入朝面见时任宰执的赵汝愚,特意提了一下自己中举时的排名,希望得到重视。
赵皇亲自己曾经是状元,在他面前提排名简直是笑话,是公开地、肆无忌惮地蔑视权威。
可想而知,他像李沐一样被赵汝愚训了一通。从此,他恨赵汝愚入骨。
至于京镗,则更加无奈。两者本来没有丝毫的瓜葛,赵汝愚偏偏要打上门去。事qíng是这样的,京镗久历官场,不走谁的门路,一步步地熬了上来,好不容易分配去四川主政。这不是什么美缺,可也算一方大吏,从此迈上了至关重要的台阶。
关键时刻,赵汝愚不知哪根筋拧了,跳出来鄙视了一下:“京镗有什么才gān,怎么配去主政蜀川?”明眼人瞬间就解读了他的心理,蜀川是他曾经管理的地方,京镗也去,难道说京镗可以跟他这个顶级皇族、状元、文武双全的奇才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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