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得鱼下意识地抬起头,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犹如古罗马建筑的环形洋楼的大门上方,挂着四个古铜色的浮雕大字——海元证券。
与过往不同的是,他发现铜字上积满了灰尘,整栋大楼的外墙大理石也有些磨损,显得历经风雨,陈旧不堪。
他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当年金融界人士竞相追逐的证券地标,江湖人称的“洋滩小白宫”,竟然破旧成这般模样。
这栋三层的白色洋房,曾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有风水先生曾说,东江携着东西南北的灵气汇聚此角,从空中俯瞰,洋楼的大门正好面朝东方,贯通了洋滩龙脉,汇聚了佑海精华。当年盛行一种说法,哪家证券公司能够驻扎于此,这家公司无疑就是佑海的证券之王,而公司的主人自然就是响当当的“证券教父”。
后来,袁观潮击败众多对手脱颖而出,让海元证券一举夺下此地。
袁得鱼对挂铜字的情景还记忆犹新——
“海元证券”这四个大字在空中摇摇晃晃。
“慢点儿,好,对准了……”父亲指挥着两个脚手架上的工人。
看老板亲自指挥,证券公司的员工每个人也都干劲十足,脸上喜气洋洋。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第一家股份制证券公司——海元证券就在这栋粉饰一新的洋楼中高调问世了。这栋洋楼最早为一家日本人开的证券公司所有,海元证券把日本人从这里赶走了。所有海元人一想到这个,便觉大快人心。
袁得鱼还记得10年前父亲出席揭幕式的情景。当时的海元证券不愧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证券公司,会场上挤满了有头有脸的人物。
当时袁得鱼才10岁,觉得一大帮人在场子里跑来跑去很好玩。主持人紧张得连彩带都不知道放哪里去了,在尴尬的气氛中,揭幕式终究完成。
他父亲忙里偷闲,在人群中找到了正捡鞭炮的儿子。报价牌高高竖起的一刹那,他摸着袁得鱼的头笑道:“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电子黑板?”袁得鱼摸了摸脑袋。
“真聪明。”
袁得鱼想到,过去人们都把交易数字写在一块黑板上,每次有新的交易价格就立即擦去,再不断写上新的数字。
不过,中国最早的交易大都是在公园里完成的,就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在证券交易所成立之前,股票交易都在东江公园进行,每个人胸前挂个小胸牌,上面写着报价。人们在公园里走来走去不说话,只盯着对方的报价胸牌,对上眼了,如同兄弟一样上前勾肩搭背,去树林里面聊聊。
以至于在很多年后,袁得鱼回忆起这个场景时,总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些声色场所。
眼前的这栋白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易主的关系,在袁得鱼眼里多少显得有些陌生。
但或许是父亲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缘故,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袁得鱼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这里,他感觉到冥冥之中与这个地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正在这个时候,天空变得阴暗起来,乌云集聚,漆黑一片。突然间,电闪雷鸣,像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袁得鱼抬起头,一颗大大的雨点狠狠砸在了他脸上。
“哗啦啦”,天空很快就下起暴雨来。
袁得鱼心想,这个夜晚,恐怕是走不了了。
他也不想走了。
第三章
新资本游戏
你到神的殿要谨慎脚步。因为近前听,胜过愚昧人献祭,他们本不知道所做的是恶。
——《圣经·传道书》
(BibleQoheleth
)
一
在镇宁路与愚园路的交叉口,坐落着一座低调而奢华的别墅。每到夜晚,经常能见到一些人从愚园路上一道看守严密的铁门进出,行踪神秘。
放眼望去,铁门里是一个偌大的花园,杂草丛生,犹如古堡般的尖顶洋房在夜色中有些诡异。花园里有稀疏的小树丛,院内高档车云集,有传说中的B牌照,也有凯迪拉克与加长型林肯。围栏雕琢精致,光影错落中,洋房显得更加神秘。
镇宁路位于长林区与安中区交界地带。这条街上集聚了不少佑海顶尖楼盘。而镇宁路近华山路一段,过去曾是法租界,坐落着不少佑海最知名的老别墅,是闻名遐迩的洋房群大街,与天乐区的天平路和湖南路齐名。然而,拥有这样大院落的洋房并不多见。
这里正是邵小曼的家,邵家的府邸——佑海第二大的花园洋房。
邵小曼知道,佑海市中心最大的花园洋房在帝北路上,那里曾是澳门赌王何鸿燊先人的故居。
民国时期,商人通常有两条发财途径,一条是做民族资本家,另一条则是做买办,相当于现在的贸易商,代销洋人的品牌,从中牟利。
邵小曼记得,爷爷最早是民族资本家,做的是轻工业,拥有好几家生产日用玻璃的工厂,人称“玻璃大王”。爷爷的邻居,则是一个知名买办,曾代销德国一个知名品牌,人称“油漆大王”,也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住在他们家对面的一座漂亮的大洋房中。
然而,“油漆大王”不及他们家幸运,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与“文化大革命”时期,受到了两次大的冲击,一家老少都奔赴海外了。而邵家,顶着民族资本家的红色抬头,反倒平安无事。不过,据邵小曼的妈妈说,爷爷当初为了留下洋房,没少花心思——直接装了两箱“大黄鱼”,装饰成中秋月饼,送到相关负责人家中,才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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