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_高阳【完结】(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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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倒先请问你,” 七姑奶奶问她丈夫:“上海道是不是天下第一肥缺?”

  “这还用你问?”

  七姑奶奶不理他,仍旧管自己问,“小爷叔是不是天下第一首富?”

  这就更不用问了,“不然怎么叫‘财神’呢?”古应春答说:“你不要乱扯了。”

  “不是我乱扯。如果小爷叔当了上海道,就有人会乱扯。小爷叔是做生意发的财,偏偏有人说他是做官发的财,而偏偏上海道又是有名的肥缺,你说,对敲竹杠的‘都老爷’,如果应酬得不到,硬说小爷叔的钱是做贪官来的,那一下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这一说,吓出古应春一身冷汗,如果胡雪岩当了上海道,真的说不定会替他惹来抄家之祸。

  “应春,你听听。”胡雪岩说:“这就是为啥我要请教七姐的道理。”

  “小爷叔,你不要替我戴高帽子!倒是有句话,我……”七姑奶奶突然顿住,停了一会才说:“慢慢再谈吧!”说完,转身走了。

  胡雪岩并不曾留意于她那欲言又止的态度,重拾话题说道:“对邵小村,敷衍我不肯,要攻掉他,大可不必,那儿应春,你说,如何是好?”

  “当然只有不即不离。”

  “也就是一切照常?”

  “是的。”

  “那好。我们回头再来谈湘阴来了以后的做法。”胡雪岩说,“我想湘阴来后,我可以对怡和下杀手了。”

  怡和是指英商怡和洋行。这家洋行的在华贸易,发展得很快,跟胡雪岩的关系是亦友亦敌。胡雪岩为左宗棠采办军需,特别是西洋新式的军火,颇

  得力于怡和的供应,但在从事丝的出口方面,怡和是胡雪岩的第一劲敌。

  本来胡雪岩做丝生意,“动洋庄”是以怡和为对象。但怡和认为通过胡雪岩来买丝,价格上太吃亏,不如自己派人下乡收购,出价比胡雪岩高,养蚕人家自然乐意卖出,而在怡和,仍旧比向胡雪岩买丝来得划算。换句话说,养蚕人家跟怡和直接交易,彼此分享了胡雪岩的中间利益。

  不过,这一点胡雪岩倒不大在乎,因为他讲究公平交易,而且口头上常挂一句话:“有饭大家吃。”养蚕人家的新丝能卖得好价钱,于他有益无损,青黄不接,或者急景调年辰光放出去的帐,能够顺利收回,岂非一件好事。

  只是眼前有一样情况,非速谋对策不可,光绪五年怡和洋行在苏州河边,设了一家缫丝厂,今年——光绪七年,有个湖州人黄佐卿也开了一家,字号名为公和永,还有一家公平缫丝厂,由英商公平洋行投资,亦在密锣紧鼓地筹备之中。

  怡和与公和永这两家缫丝厂,都还没有开工,主要的原因是,反对的人太多。一部机器抵得上三十个人,换句话说,机器开工一日的产量,用人工要一个月。这一来,浙西农村中,多少丝户的生计,有断绝之虞。因此丝业公所发起抵制,实际上是胡雪岩发起抵制,丝业公所的管事,都唯他马首是瞻的。

  但这三家新式缫丝厂,势成骑虎,尤其是怡和、公平两家,倘或不办新式缫丝厂,他们在欧洲的客户,都会转向日本去买高品质的丝。

  因为如此,三家新式缫丝厂,居然联成一起,共同聘请意大利人麦登斯为总工程师,指导三厂的技师,操作购自意大利或法国的机器,同时派人下乡,预付价款,买明年的新丝。这一下,可以说与胡雪岩发起的抵制,进入短兵相接的局面了。

  胡雪岩手下的谋士,对这件事分成两派,大多数赞成抵制,少部分主张顺应潮流,古应春就曾很剀切地劝过他。

  “小爷叔,如今不是天朝大国的日子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再狠也不能不看看潮流。机器缫丝,不断不毛,雪自发亮,跟发黄的土丝摆在一起看,真象大小姐跟烧火丫头站在一起,不能比了。这是没法子的事,当年英国发明蒸汽机,还不是多少人反对,可是到后来呢?”

  “你说的道理不错,不过乡下那许多丝户,手里没有‘生活’做,叫他们吃什么?”胡雪岩说:“我尽我的心,能保护住他一天,我尽一天的心。

  真的潮流冲得他们立脚不住,我良心上也过得去了。“

  这不是讲良心的事!古应春心里在想,如果真的能将三厂打倒,关门拍卖机器,那时不妨找几个人合伙接手,捡个现成的大便宜,当然,胡雪岩如果愿意,让他占大股,不过此时还不宜说破。

  于是古应春一变而为很热心地策划抵制的步骤,最紧要的一着是,控制原料,胡雪岩以同样的价钱买丝,凭过去的关系,当然比工厂有利。无奈怡和,公平两厂,财力雄厚,后又提高收购价格,胡雪岩一看情势不妙,灵机一动,大量出货,及至怡和、公平两行高价购入,行情转平,胡雪岩抢先补进,一出一进很赚了一笔。

  这第一回合,怡和、公平吃了亏,手中虽有存货,初期开工,不愁没有原料。但以后势必难乎为继。而就在这时候,胡雪岩又有机会了。

  机会就是左宗棠来当两江总督,“应春,”他说:“我们现在讲公平交易。怡和、公平用机器,我们用手,你说公平不公平?”

  “这不公平是没法子的事。”

  “怎么会没有法子?当然有,只看当道肯不肯做,如果是合肥只想跟洋人拉交情,不肯做,湘阴就肯做了。等我来说动他。”

  “小爷叔,”古应春笑了,“说了半天,到底什么事肯做不做做?”

  “加茧捐。要叫他们成本上涨,无利可图,那就一定要关门大吉了。”

  这茧捐当然是有差别的,否则成本同样增加,还是竞争不过人家。古应春觉得用这一着对付洋商,确是很厉害,但须防洋商策动总税务局英国人赫德,经由李鸿章的关系,向总理衙门提出交涉。

  “不会的。”胡雪岩另有一套看法:“合肥碰了两个钉子,不会再象从前那样多管闲事了。再说,我们江浙的丝业,跟他北洋风马牛不相及,他就想要管闲事,你想,湘阴会买他的帐吗?”

  正谈到这里,七姑奶奶来招呼吃消夜。古家是很洋派的,饭厅中正摆一张桃花心木的长餐桌,六把法国宫廷式的椅子,不过坐位还是照中国规矩,拿长餐桌两端的主位当作上座,古应春夫妇分坐他的左右首作陪,弄成个反客为主的局面。

  消夜粥菜是火腿、皮蛋、肉松、虾子乳腐、糟油萝卜之类的酱菜,在水晶吊灯照耀之下,色彩鲜艳,颇能逗人食欲,“我想吃点酒。”胡雪岩说:“这两天筋骨有点发酸。”

  筋骨发酸便得喝“虎骨木瓜烧”,这是胡庆余堂所产驰名南北的药酒。

  胡雪岩的酒量很浅,所以七姑奶奶只替他在高脚玻璃杯中倒了半杯。

  “七姐,”胡雪岩衔杯问道:“你啥辰光到杭州去?老太太一直在牵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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