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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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去找!我等着要。”

  那就不敢故意耽搁了,去不了半个时辰,小李笑嘻嘻地捧来一个手卷,说是在昭仁殿找到的,展开来看,是极细的工笔,千花百草,金碧楼台,远比诗集上木刻墨印的插图,更为动人。

  皇帝从头到尾,细细看完,靠在椅子上发愣。从他迷惘而微带兴奋的眼神看,小李知道皇帝一定会先提到修园子的话,故意不去理他,管自己去卷起手卷。

  “不忙收!”皇帝指着画说。

  “是。”

  “你查一查,当时洋人烧圆明园的时候,看守的人是谁?”

  皇帝向来性急,所以又加一句:“赶快去查!我等着。”

  这可让小李作难了,他不知道从那里去查?时已入夜,宫门下钥,不然倒是找着内务府的人一问,就可明白。此刻只有在文件中去查了。

  于是把《咸丰实录》取了出来,翻到英法联军内犯的咸丰十年八月,一页一页往下查,终于找到一条线索,总管内务府大臣宝鋆有个奏报圆明园被焚的情形的折子,小李随即又到敬事房找到原折,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总管内务府大臣文丰、明善,遵旨照料圆明园”。而文丰在八月二十二日,“夷匪”火烧圆明园时,已投福海殉难。

  “照这么说,知道当时情形的,只有一个明善了?”

  “是!”小李答道,“宝中堂大概也知道。”

  “不用找他!”皇帝连连摇手,“你明儿一早传旨,等我下了书房召见明善。”

  小李答应着又问:“万岁爷是垂询什么?要不要预先告诉他,好教他先预备着?”

  “我问问他,当时是怎么烧起来的?是不是全烧光了?如果要修,先修那儿?”

  小李一听这话,此时就不必再多说什么。第二天一早趁皇帝在养心殿跟军机见面时,赶到内务府,径自去找明善,陈述了旨意。同时揣测皇帝的意思,告诉他不必跟宝鋆说起,这也就是要瞒着恭王。明善自然会意,暂且连同官面前都不提,等召见过后再说。

  ※ ※ ※

  这一次召见,费了两点钟之久。明善回到内务府,先找掌印钥的崇纶,关起门来,把皇帝的意思告诉了他,说是已经决定兴修,奉旨先秘密查勘,该先修何处,后修何处,那一笔款子可以挪用而不致引起恭王等人的反对?商量好了,“递牌子”请见面奏。

  崇纶早年是能员,如今年纪大了,钱也有了,很想明哲保身,安分当差,而且经得事多,看出眼前的财力物力,都还不能兴这件大工,所以内心颇不以此事为然。但如率直表示异议,首先得罪了皇上,其次得罪了慈禧太后,最后还要得罪内务府的同官及属下,因为那些人无不兴致勃勃,认为发财升官以及巴结太后、皇帝的大好机会已到,倘或兜头一盆冷水,未免太杀风景,自己这个掌印钥的总管内务府大臣,十有八九不保。

  为此,他口中所说的,便与心中所想的不同,“皇帝既有旨意,咱们不能不仰体圣心,尽力去办。”崇纶说到这里,拱拱手:“这件大事,必得仰仗贤乔梓,多多费心,多多偏劳。”

  “不敢,不敢!”明善谦谢着,“咱们还得请大伙儿一起来谈一谈才好。”

  “好!”崇纶立刻同意,“今儿晚上在我那儿聚会。”

  说着,马上叫进一个笔帖式来写知单:“即日申刻,洁樽候光”,下面就开名字。内务府大臣在崇纶以次,按资历次序是春佑、魁龄、明善、诚明,接下来该是弘德殿的“谙达”,以户部右侍郎兼任内务府大臣的桂清。

  “慢着!”明善拦住那笔帖式往下写,抬眼跟崇纶商议:

  “我看,不必通知桂莲舫吧?”

  桂清人如其名,以姜桂之性,有清正之名,一到内务府就不顾同官的面子,参劾内务府司员跋扈擅专,以致崇纶得了“降二级留任”的处分,其余春佑等人因为对司员擅自添注的文稿,“不加查察,随同画行”,各罚俸一年,所以跟同官格格不入。

  崇纶心里在想,此事如果教桂清与议,他一定独唱反调,会弄得满座不欢,而且以“弘德殿行走”的身分,为皇帝讲授满文时,说不定会相机进谏。说起来是在崇纶家集议,得知其事,不但奉密旨的明善会受斥责,自己或亦不免为皇帝所迁怒,所以接纳了明善的建议,不请桂清。

  到了这天散值,各自回家换了便衣,准备赴约。这是京城里第一等的阔人聚会,象临潼斗宝似的,各人都带着新得的古董、珍玩,或者罕见的字画赴会,相与观赏品评一番,然后开宴入席,手把酒杯,细商大计。

  说是细商,其实也等于闲谈,话题越扯越远,一直谈到乾隆年间,如何每南巡一次,便仿照江南的名园胜景,在圆明园改建。这样到了席散,只谈出一个决定,而且这个决定不谈也不要紧,那就是由明善先勘查了目前的情形再说。

  过不了两天,明善找了一批司官、工匠,出西直门往北,直驰海淀,去勘查残破的圆明园,费了两天工夫,走遍了总名圆明,实际上有圆明、长春、万春三园的每一个角落。三园中除了最有名的“四十美”以外,还有上百处的景致,而勘查结果,还象个样子的,只有十三处。

  勘查虽有结果,复奏却还不到时候,因为不能只说一句“尚存十三处”就可了事,这十三处座落何处,是否相连?如果迁就这十三处来修,是如何修法,工款几何,款从何而出?

  不能详详细细奏报,总也得说出一个大概来,所以须得好些日子才能复奏。

  好在皇帝这一阵子也无心来问到此,各国使臣觐见一事,搞得皇帝烦透了。每次召见军机,一谈到这上面,便有许多他不爱听的话听到,不是说日本的由“外务卿”出任“全权公使”的副岛种臣,态度傲慢,诸般要挟,就是说英法有兵船开到上海,如果使臣不能入觐,恐怕会兴问罪之师。皇帝年轻气盛,总是咄咄逼人地问:主人不愿见恶客,为何不能拒之于门外?而每次问到这句话,都不能得到什么确实的答复。无可奈何,只有让总理衙门跟各国使臣磋商,见是迟早要见的,日期迟早,只看在礼节上能不能争得“顺眼”些。

  当然,恭王跟文祥比皇帝更觉心烦,一方面受皇帝的诘责,一方面要应付各国使臣,而额外还要安抚“清议”。朝上茶余酒后的放言高论,还可以装聋作哑,表面不理,暗中疏通,但公然上了折子,对那些“义正辞严”的责备,就不能当作耳边风了。

  折子是翰林院编修吴大澂所上的,他是同治七年的庶吉士,三年教习期满,留馆授职编修。因为不是“日讲起注官”,所以奏折由翰林院掌院学士代奏,措词相当委婉,一开头先拿恭王及李鸿章等人恭维了一顿,但提到入觐礼节,话就说得很硬了,“我国定制,从无不跪之臣,若谓宾礼与外藩不同,必欲执泰西礼节行之于中国,其势万不能行。夫朝廷之礼,乃列祖列宗所遗之制,非皇上一人所得而私也!若殿陛之下,俨然有不跪之臣,不独国家无此政体,即在廷议礼诸臣,问心何以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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