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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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端华也说,“我听着也象是少了一两句话。好有一比,好有一比……”

  他的比方没有想出来,肃顺不耐烦了,手一挥,向焦祐瀛说道:“不必客气,给加两句训斥的话!这姓董的,心眼儿太脏!”

  “嗯,是!”焦祐瀛口里答应着,脸上却有踌躇之色。

  “麻翁,”杜翰指点他说:“来两句诛心之论,再断然痛斥一句就行了。”

  大家都如此说,焦祐瀛便也不暇多推敲了,坐下来提笔在“朕亦必重治其罪”之下,添了两句:“该御史必欲于亲王中另行简派,是诚何心?所奏尤不可行!”

  这一添改,端华大叫:“痛快,痛快!”除了景寿默不作声以外,其余的亦都表示十分满意。

  最后还有一段,是关于“朝夕纳诲”的,也一概严词驳斥。这一节,在原折就是个陪衬,无关宏旨,所以驳斥的理由,亦就不暇去推敲了。

  定稿以后,载垣吩咐:“立刻缮具,马上送进去。”

  为了求迅速,焦祐瀛亲自到军机章京办事处所去料理。谕旨的款式,“廷寄”每页写八行,“明发上谕”每页写六行,每行的字数都有一定,因此眷清的时候,可以算准字数,分别抄缮,等找齐并在一起,上下合拢,只字不错,这有个专门称呼,叫做“伏地扣”。焦祐瀛原是弄惯了这一套的,亲自指挥之下,自然丝丝入扣。须臾抄成,他跟吴兆麟两人,一个看,一个读,校对无误,随即装入黄匣,送到内奏事处,转递进宫。

  西太后才看了几行,脸色大变,再看下去,那双捏着奏折的手,不断发抖,及至看完,竟顾不得太后的仪制,霍地站起身来,带翻了放在茶几上的黄匣,也不管了,踩着“花盆底”,结结阁阁一阵急响,直奔东暖阁。把走廊上的宫女们吓坏了,不知出了什么事?

  这时刚传完膳,东太后正喝着茶,拿枝象牙剔牙杖衔在嘴里,一看西太后冲了进来,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形容可怕,慌忙起身问道:“妹妹,怎么啦?”

  “姐姐,你看,”西太后使劲把那道“明发”一甩,“简直要反了!”

  东太后知道事态严重,自己对自己说,要稳住了!因此她先不作任何表示,从西太后手里接过谕旨,摊在炕几上,细细看了下去。

  她肚子里的墨水有限,但这些奏折和上谕上习用的套语,听也听熟了,所以看得虽慢,却没有不明了的意思。等到看完,自然也很生气,“这真是不成话!”她指着最后一段又说:“就象‘朝夕纳诲一节,皇考业经派编修李鸿藻充朕师傅,该御史请于大臣中择一二人,俾充师傅之处,亦毋庸议!’这简直就不讲理嘛!皇帝不能只有一个师傅,说请添派一两个人,那儿说错啦?怎么也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亦毋庸议’呢?”

  “哼!”西太后冷笑道:“这在他们又算得了什么?连咱们姐儿俩,他们都没有放在眼里,把‘御赏’和‘同道堂’两个图章,愣给拨皇帝帐上!这还不说,什么叫‘奏请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殊属非是’?打狗还看主人面,皇帝能用这种口气训斥董元醇吗?姐姐,这几个混帐东西,无父无君,皇帝要落在他们手里,你看会调教成一个什么样子?还不调教得忤逆不孝吗?那时候还有咱们过的日子吗?”

  东太后细想一想,果然,“殊属非是”这种话,等于皇帝反对太后,大为不妥,于是摇着头说:“是啊,实在不象话!”

  “还有,”西太后又指着第二段说“另行简派亲王,一起办事,这话又那儿错了?怎么问他:‘是诚何心?’,哼!”她的脸色越发阴沉了,嘴角两条弧线,斜斜垂下来,十分深刻,微微点着头,慢慢说道:“我倒明白了!”东太后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怔怔地望着她,只觉得她的脸色越看越叫人害怕,于是便低声劝慰她说:“妹妹,闹决裂了不好,你总要忍耐!”

  一听这话,西太后大起反感,但是她极快地把一股怒火压了下去,很冷静的体认到一个事实,东太后和皇帝,现在正在对她最有用的时候,无论如何,不可自己先生意见。因此她特别摆出一副顺从的面貌,深深点头,先表示接受劝告。但是,话还是要说,“姐姐,”她也放低了声音,“事情到这个样子,咱们可一步走错不得,要不然,那可真难说了。”

  听她这话后面似乎隐藏着不测之祸的语气,东太后吓得怦怦心跳,伸出一只冷汗的手,捏着西太后的手腕问道:“妹妹,你说明白一点儿!”

  “你总听大行皇帝讲过,咱们大清朝开国的时候,那些事儿吧?”

  “听说过啊!难道……?”东太后想到那些诸王砍杀的骨肉之祸,打了个寒噤,说不下去了。

  西太后似乎未曾看见她的神色,管自己说了下去:“载垣这个王爵怎么来的?还不是当年老怡王帮着雍正爷的功劳吗?”

  一提到雍正朝的伦常剧变,东太后越发心惊胆战,“妹妹,”她颤声问道:“你说,他们敢那样子吗?”

  “有什么不敢?”西太后逼视着她说,“你倒想一想,那一朝的军机大臣,胆敢阳奉阴违,不照上面交代的话写旨?又有那一朝的军机大臣,胆敢公然来要留中的折子?六爷那么精明强干的人,他们都敢跟他作对,还怕着咱们孤儿寡妇什么?”

  这倒不是她故意吓人,说实在的,她内心中亦有此恐惧,尤其因为绝大部分的禁军在载垣、端华、肃顺三个人手里。东太后还想不到此,但已被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了。

  “那,妹妹,那该怎么办呢?我看,总得要忍,等回了城再说。”

  “回了城是回了城的话。”西太后毅然决然地说道:“还是要召见,问个明白。”

  “不,不!”东太后摇着她的手说:“慢慢儿再说。一下碰僵了,反而逼出事来。”

  西太后当然希望激起她的愤怒,好联成一条心来对付这跋扈的八臣,但是也不希望她过于胆小软弱,所以特意用不在乎的口气鼓励她说:“姐姐,你别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凡事有我!”

  东太后无可奈何,只一再叮嘱:“回头好好儿说,话别太硬了!”

  “我懂!”西太后说了这一句,走出东暖阁,传懿旨:“请皇帝来!换上袍褂。”

  皇帝跟小太监正在后苑斗蟋蟀,玩得正起劲,听说太后传唤,老大不愿。但张文亮知道,要换袍褂,是有正经大事要办,于是又哄又骗地把皇帝弄出了后苑,等换好衣服送到殿中,两宫太后已端然坐在御案后面等候,同时顾命八大臣也已应召而至了。

  在西太后,自然知道这一次见面,必有一番激烈的争执,东太后是个在这种场合,派不上用处的人,一个人对付八个人,舌战群儒不见得能占上风,所以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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