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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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来一看,头一道上谕一开头便有聂士成的名字,看不到两行,身子凉了半截,上谕中竟是责备聂士成不应擅自攻打义和团,词气甚厉,有“倘或因此激出变故,唯该提督是问”

  的字样。最后的处分是,着传旨“严加申饬”,并着随带所部退回芦台驻扎。

  “完了!”他说。筹思终夜,借重聂士成镇压涿州义和团的计划完全落空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他在想,杨福同、聂士成是前车之鉴,如果自己不肯迁就,那就连刚毅都不必去见,最好即刻束装回京,上折辞官。

  一品官儿,又是宰相之位的军机大臣。几人能到此地位?

  赵舒翘愣了半天,叹口气说:“唉!老母在堂……”

  ※ ※ ※

  “展如,你大概还不知道,洋兵已经进京了!外侮日亟,收拾民心犹恐不及,怎么可以自相残杀?聂功亭糊涂之极,皇太后大为震怒。至于董回子,跋扈得很,他的甘军亦未必可恃。可恃者,倒是义和团,你看一呼群集,不是忠义之气使然,何能有此景象?如今没有别的路好走,只有招抚义民,用兵法部勒,借助他们的神拳,一鼓作气,剿灭洋人。”刚毅唾沫横飞地说,“我是自己讨了这个差使来的,幸亏早到一步,还来得及挽回。展如,你千万不可固执成见了。”

  “中堂说得是!”何乃莹接口:“如今聂功亭奉旨申斥,足以平义士之气。我想,就请中堂来主持谈判。”他又转脸问道:

  “展公以为如何?”

  赵舒翘心想,到此地步,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便微笑答说:“两公所见如此,舒翘何能再赞一词。如今既由中堂主持抚局,似乎我倒可以回京复命了。”

  刚毅点点头说:“也好!你先回京。皇太后召见,你就说:

  一切有我。”

  “是!”

  于是赵舒翘当天动身回京。第二天一早进了城,照例先到宫门请安,慈禧太后随即召见,第一句话问的是:“到底怎么样?你看义和团闹起来,会不会搞得不可收拾?”

  “不要紧。”赵舒翘一时无话可答,只好顺口敷衍:“臣看不要紧。”

  这“不要紧”三字,在他出口是含糊其词,而在慈禧太后入耳却是要言不烦。因为多少天以来,她听人谈起义和团,不是交口称赞,便是极口诋斥,正反两极端,令人无所适从。

  有些人脑筋比较清楚,论事比较平和的,如庆王等人,却又首鼠两端,不作肯定之词。论义和团的本心,说是忠义之气可取,就怕他们作乱,谈义和团的法术,说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者真有神通,亦未可知。反正是慈禧太后,说跟不说没有什么分别。

  此刻可听到一句要紧话了,就是这个“不要紧”!四十年临朝听政,慈禧太后自信什么人都能驾驭,什么事都能操纵,唯独怕义和团蠢如鹿豕,本事再大,总不能让野兽乖乖听命。到乱子闹大了,狼奔豕突,不受羁勒,如何得了?既然“不要紧”,就让他们闹一闹,教洋人知道民气方张,不可轻侮,要想在中国传教做买卖,非请朝廷保护不可。那一来不管废立也好,建储也好,各国公使就不敢来多管闲事了!

  ※ ※ ※

  于是,慈禧太后即刻启驾,由颐和园回西苑。照向来的例规,总是由昆明湖上船,经御河入德胜门西水关,过积水潭到三海,而称为“还海”。但从五月初以来,义和团三五成群,横眉怒目,御河两岸亦不甚安静,所以这天不能不由陆路坐轿进城。

  一到西苑,第一个被“叫起”的是端王载漪。慈禧太后其实并不喜欢这个侄子兼外甥女婿,见面问话,从无笑容,这天亦不例外,绷着脸问:“你知道不知道,昨天各国公使一定要见皇帝,说要面奏机宜?”

  “那都是有了总理衙门,他们才能找上门来胡闹,奴才的意思,干脆把这个衙门裁掉,洋人就没有辙了!”载漪得意洋洋地说。

  “你听听!”慈禧太后对侧面并坐的皇帝说:“他这叫什么话?”

  这是大有不屑之意。载漪受惯了的,并不觉得难受,难受的是这话向皇帝去说,相形之下,情何以堪?不由得脸红脖子粗地,仿佛要抗声争辩,但结果只是干咽了两口唾沫。

  “我问你,这两天洋兵来了多少?”

  “来多少都不怕!”载漪大声答道,“义和团是天生奇才,法术无穷,可以包打洋人,所以洋兵要进京,奴才亦不愿意拦他们,反正都是来送死的!”

  “你可别胡闹!”慈禧太后沉着脸说,“没有我的话,你敢在京里杀一个洋人,看我饶你!”

  “没有老佛爷的旨意,奴才自然不敢。”

  “我刚才问你,这两天洋兵来了多少,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奴才不知道。奴才又不管总理衙门。”

  慈禧太后沉吟了一会说:“好吧!就派你管总理衙门。”

  “这,”载漪赶紧碰个头说,“奴才求老佛爷收回成命。”

  “你要不管就都别管!”

  一见慈禧太后词色两厉,载漪不敢再辞:“奴才遵旨就是。

  不过,”他说,“总理衙门得要换人。”

  “那自然可以。”慈禧太后问道:“你要换谁?”

  “奴才另外开单子请旨。”

  “好罢!”慈禧太后又问,“保护京城的事,你跟荣禄、崇礼是怎么商量的?”

  “董福祥的队伍,今天由南苑调进城。另外每个城门各派虎神营、神机营士兵两百名把守。户部街、御河桥加派两百人,足足够了!”

  “现在京里只有几百洋兵,这么布置,自然够了。可别忘了,天津海口洋人的兵舰不少,如果拔队上岸,往京里扑了来,你可得好好当心!”

  “老佛爷万安,官兵人数虽不多,有义和团在,足可退敌。”慈禧太后不语,过了一会才淡淡地说了句:“走着瞧吧!”

  她又转脸问道:“皇帝有什么话?”

  “没有。”

  没有话便结束了召对。等端王跪安退出,接着召见荣禄。他不等慈禧太后有所询问,先报告了两个消息:一是京津火车中断,由京城南下的火车,只能通至六十里外的杨村;二是俄国已从海参崴调兵四千,将到天津,而在京各国公使集会决定,电请驻天津的各国提督,派兵增援。

  “局势很危险了!奴才昼夜寝食不安。”荣禄容颜惨淡地说,“皇太后可真得拿个准主意了!”

  “莫非,”慈禧太后问道:“洋人真敢往京里来?”

  “奴才不敢说。”

  “洋兵一共有多少?”

  “在天津的,大概有三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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