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瞿大军机再干下去,咱们旗人的脸皮,都让他撕完了!”四格格恨恨地说:“当然一半也怪自己不争气。”
“怎么呢?”泽公夫人问。
“嗐!七嫂,”醇王福晋心直口快地说:“四姐自然是指振大爷的事。《京报》可是挖苦得过分了一点儿。”
“也不只这一件事。反正冷嘲热讽,尽骂咱们旗人不对!
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
“四姐,”醇王福晋接着四格格的话问:“听说办《京报》的汪康年,是瞿大军机的得意门生,两家内眷走得很近。可有这话?”
“怎么没有?”四格格冷笑道:“也不知泄漏了多少机密大事?说句实话,咱们知道的事,还没有外国人多!”
“外国人?”
“什么英国、日本派在这里的访员,不是外国人吗?”
“这些人!”醇王福晋失惊地问:“那不要登报吗?”
“当然。”
“老佛爷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谁敢在老佛爷面前多嘴?”
“这不成了私通外国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可是你说的那句话了,”醇王福晋说:“这位瞿大军机到底是安着什么心呢?”
“谁知道?”四格格用一种祈求的声音说:“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又连累了皇上!”
“怎么呢?”醇王福晋与泽公夫人同声相问。
“你们想……”
“四妹,”是荣寿公主用威严的声音打断:“你别说个没有完了,凡事有老佛爷作主,要你着什么急。”
荣寿公主在“载”字辈中,极其权威,这样疾言厉色地告诫,四格格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了。
在此沉默之际,前面却有了声音。“大格格!”是慈禧太后在喊。
“在这儿哪!”荣寿公主轻声说道:“前面去吧!醒了。”
到得软榻前面,只见慈禧太后双眼怔怔地望着空中,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他人悚息以待,唯有醇王福晋恃宠撒娇似地说:“老佛爷倒是在想什么呀?”
慈禧太后没有答她的话,只说:“大格格,你叫人把那个什么《京报》,找几份来我瞧。”
“是!”荣寿公主向四格格微微瞪了一眼,仿佛在责备她闯了祸似的。
※ ※ ※
五月初六,恽毓鼎的折子递了上去,慈禧太后没有发下来。初七一早,传谕独召庆王奕劻。
“你看看这个折子!”
奕劻极快地将恽毓鼎的奏折看完,伛偻着身子将原件呈上御案,退到一旁。
“皇帝,你看怎么办?”
“请皇太后作主。”
“我自然有主意。我只问问你的意思。”慈禧太后的声音极冷:“如果你要保全他,我可以改主意。”
皇帝大为惶恐,也相当困惑,不知道瞿鸿玑的事,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但慈禧太后的意思是很明显的,已决定罢黜瞿鸿玑。既然如此,何故保全?
不但不能保全,还得骂瞿鸿玑几句,因而移过原折来,一面看,一面说:“照他的劣迹‘暗通报馆,授意言官,阴结外援,分布党羽’,就该革职查办。”
“查是要查的!”慈禧太后的语气缓和了:“革职,太不给他面子了。开缺吧!”
“是!”奕劻问道:“请旨,派什么人彻查?”
“少不得有孙家鼐。”慈禧太后说:“另外一个,你们看,派谁好?”
再派一个自然要选满员。查案的人至少应与被查的人资格相侔,若以瞿鸿玑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的官阶来说,不妨在满缺的大学士、协办大学士世续、那桐、荣庆中挑选一个,但奕劻建议的,却是陆军部尚书铁良。因为第一,借此贬低瞿鸿玑的身分;第二,铁良一向对汉人有存见,如果孙家鼐有卫护瞿鸿玑之意,加上一个铁良便可制衡了。
“其实,也用不着查!”慈禧太后又说:“反正不能再用了,你倒拟旨来看。”
一听这话,奕劻大喜过望,但立即便生警惕,这是极紧要的一刻,千万要沉着,所以定定神想了一下才回答:“回皇太后的话,类似情形,军机不便拟旨,历来都用朱谕,以示进退大臣的权柄,操之于上。”
“我原是说朱谕的稿子。”慈禧太后将恽毓鼎的原奏发了下来。
“是,奴才即刻去办。”
一退了下来,奕劻一面派护卫飞召杨士琦,一面遣亲信跟李莲英去说,请他代奏,回头“递牌子”时,请慈禧太后单独召见,不必与皇帝相偕。
不一会杨士琦应邀而至,先在王公朝房等候,奕劻得到通知,屈尊就教,摒人密谈:
“这一状告准了,劳你大笔拟一道朱谕。”
杨士琦笑了:“我猜到王爷找我必是这件事。”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已经预备了。”
奕劻接过稿子,匆匆看了一遍,点点头说:“很好!我马上就递上去。大概今天就可以见分晓了。”
“是!”
“你再替我拟个稿子,请开一切差缺。等朱谕一下来,紧接着就递。”
“这,”杨士琦问道:“必得这么做吗?”
“这么做比较妥当。”奕劻答说:“瞿子玖最近还请太后让我退出军机,我不能不有表示。”
杨士琦想了一下说:“也可以。”
于是,奕劻立即又递牌子,果然只是慈禧太后一个人召见。看了朱谕的稿子,认为可以,便即喊道:“拿匣子来!”
伺候在殿外的李莲英,随即捧了个黄匣子,呈上御案。
慈禧太后亲手将那个稿子放入匣内,再上了小锁,吩咐送给皇帝。
小锁的钥匙,皇帝那里也存着一把,开匣子看到稿子,自能意会,是用朱笔照抄一遍。
所以李莲英不必多问,捧着匣子就走了。
“我真没有想到,瞿鸿玑会这样忘恩负义!”慈禧太后颇为愤慨,“我待他很不薄,他竟容不得我!这年头儿,真是人心大变了!”
“幸亏发觉得早,还不成气候。”奕劻说道:“皇太后当机立断,弭大患于无形,奴才实在佩服。不过,军机上只剩奴才跟林绍年两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意思是要添人,慈禧太后便问:“你看谁合适啊?”
“奴才不敢妄保。只觉得总以老成谨慎为宜!”
“老成”自然忠于太后,“谨慎”是决不会搞什么“归政”的花样。
慈禧太后想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我自有道理!你先下去听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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