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被对方找上门来,说谎就没有意义了。
他哪里敢喝杯中茶,只怕一不小心掉进坑里。
说话间,一阵温润又不可抗拒的气息自手心潜入,像潮水一般涌向内海方向。
他心头狂跳,又不敢显露自己的紧张。
浑身上下,乃至自家神魂都仿佛被人通彻看透。
“我出生常元宗,至于其他的,你往后也许会知道。”蓝袍男子淡淡回道。
林安听罢,连忙站起身来,惶恐又恭敬地拱手。
“竟是大宗前辈,恕晚辈眼拙,有些失礼了。”
“坐下说。”
蓝袍男子放下茶杯,笑了笑,“原来贵院主是黄宗裳,听说他几月前因故在西南蛮荒失了踪迹。”
这只是叛族的委婉说法。林安自然晓得,却只回道:
“宗盟有些说法,我们这些低阶弟子是不知详情的。只盼院主能早日归来,将流言洗清,为我苦舟院证明清白。”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的关注自家肉躯之内。
那道温润气息已然抵达内海深处。
绕着海中央,一个黝黑色蚕茧一般的幼虫轻柔地转过一圈又一圈。
蓝袍男子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少许轻轻摇了摇头,“只怕难了,西南事发之时,在场的眼睛太多,证据已然坐实。”
说着,又问林安,“你何时到的西北。”
“两三年了。”
“西北军务繁重,修行想来有些拖累罢。”
林安犹豫了片刻。
脑海中飞快闪过数道念头,轻轻叹了口气。
“这里事多,修为增进比往前的确慢了些。”
温润气息在他体内逛够了,渐渐从脚底钻了出去。
蓝袍男子听了,微微笑道:
“我曾听闻黄道友早年发过誓言,门下不再收徒。”
说着,双目直视林安,仿佛从眼中射出一道精光,“你大概还没拜师罢?”
林安苦笑,点了点头。
往窗外瞧去,飞舟已驶达那片灰蒙蒙混沌的天空,黑压压的密云层越来越近。
像一个牢笼。他心想。
“你很好。”蓝袍男子说道。
天人境修士的威压淡淡散开,笼罩在林安的身上。
“我也没有徒弟。”
说着,他脸上露出少许唏嘘神色,“不过,我没有许过什么誓言。”
“那是何缘故。”林安知道对方分明在引诱他发问。
“缘分未到吧。”蓝袍男子手握茶杯,指尖捏着边缘缓慢旋转。
“我修行的算是命运轮回一道。你应该知道的。”
他顿了顿,“可以走此道的修士寥寥无几。”
“步入地桥境之后,我曾收过一个徒弟。非常喜欢。”
说着,神色一黯。
“可惜后来他去追寻大道机缘,再也没有回来。”
听到这里,林安晓得要重头戏要来了。
“你的镇海兽轮回蛊十分罕见,可以承我衣钵。我行走修士界几百年未曾得见,想来这便是缘分。”
蓝袍男子手中杯倏停,面色一正,双目灼灼瞧着林安,“我想将你为门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神情中满是希冀,目光中又溢着慈爱。
若是林安未曾经历上一世的苦难和折磨,一定会觉得对方是真心实意想收徒弟。
“前辈此言可当真?”
“骗你一个开门境的小子有何用。”
是啊,骗我有什么用?我也很好奇呢。林安心里想着。
他此刻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有些惊喜,有些惶恐,又有些茫然和手足无措。
这已足够表现出一个开门境弟子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的状态。
半晌才回道:“拜您为师,实乃晚辈荣耀。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事关乎晚辈毕生大道,可否融我回去考虑考虑……”
“况且,我还不知前辈尊姓大名呢。”
他忽然想起上一世,自己因为诚惶诚恐,甚至从未开口问过恶师的姓名。
天人境大修士肯将自己收作徒弟,已是天大的恩宠,怎好再打听对方的事情。
草他娘的现在想想,真是天真可爱。
蓝袍修士微微一怔,少许笑着回道:
“你也许听过。”
“我叫楚执,也在降世营。”
……
降世营外的小型飞舟码头外。
雨滴像老天用来遮掩真相的帘幕,让大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在一间存满航行记录符的密室内,何灵心皱着眉头查阅航运记录,有些心神不宁。
这几天,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袋里就会浮起一张惨兮兮的人脸来。
从各大舟行昨晚调查之后,他便去了陇南城中的修士公墓。
经过一番查验,已经可以肯定,血夜当晚有六个舟行临时增派了前往秦南的客运任务。
其中五位驭船修士因各种意外,在其后三年陆续离世。
唯一活着的那个,他去做了调查,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之后,他又嘱托所属舟行,将幸存的驭船修士隐秘调去别处分号,免得再遭毒手。
到了公墓,他逐一探访五位死者的墓地。
四个人的魂魄早已不在,只有天狮舟行的周全还残存一缕。
但也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没能提供半点有用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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