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瑞喘着粗气:“小白脸,走着瞧么!”
十五轻轻抬手,将唇上的血迹擦去了,眼睛甚至没有看对面人一眼。
秦远回府的途中,特意吩咐于醉仙楼停下,带回那楼的名产苏ròu饼。这饼出了名的饼皮苏脆、入口即化,里边包裹的满满咸ròu喷香,刚出锅滚滚烫得用油纸仔细包上。虽然天气还热着,但为了不让这饼凉,表少爷还换乘了马车。换做以前,他是绝不会带什么苏ròu饼作送给那人的礼物的。不送玉佩名画也就算了,送什么市井小食油油腻腻,岂不是白白侮rǔ了那人?但这辈子的十五种种都与他记忆中的不同,他只好投其所好。想想带十五出来过几回,说是带他玩,实际上不过于公子哥儿们的聚会间坐坐而已,连点好吃的都没给小孩尝口,难怪十五不亲近,也是自己的罪过。
一直进了屋里,十五果然不在,但他也习惯了。十五这点未变,仍是个喜欢自由自在的高傲xing子,年纪又小,不喜欢闷在屋内也正常。秦远换了套衣,催朱红道:“十五呢,让他回来吃饼。”
朱红心想,她哪里知道那小子去哪了!但是表少爷吩咐,她不得不出了门去寻。先是去了东厨一趟,见那数个厨娘小厮忙着备晚膳,踮起脚瞧了几眼没有十五的影子,便不进去问,再绕去别处。一路走着遇到了明月,无奈地问了声好。
明月:“你还有心思问好呢?你们那十五,闯了大祸了!”
朱红大惊,忙问怎么回事。
“他与大少爷房的双瑞打起来了,”明月说,“大少爷很是发火,直接捆了他去寻太太了。堂少爷回府了么,知道这回事不?”
朱红险些两眼一黑,道了谢又赶忙小跑回屋。到底还是晚了,她刚喘着气进去,秦夫人身边一小厮已来了,正跪地说话。她不敢声张,贴墙垂手。
秦远冷着面说:“回句话与伯母,十五仍旧跟着我。”
小厮急道:“那十五着实顽劣,太太说了,再换个更贴心、更懂事的来给您使唤。比十五更漂亮的、更好看的也不是没有,求堂少爷莫要难为小的。”
秦远的眉峰凌厉,一双沉沉眼睛望去,漠然而锋锐,冻若冰寒,根本不似个少年人。
他厉声道:“你只管传话便是,你算什么,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第10章
秦夫人怒喊一声:“没大没小了!”
众人静寂。十五跪在堂厅正中,一旁跪着双瑞。秦夫人一茶杯便往地上掷,那小瓷杯直直清脆摔在地上,茶水飞溅向两人,将青衣下摆打得尽湿。秦夫人被扰了午息,满是不耐:“你,十五,到底是养不熟没教养的。你倒是说说,凭什么不安分起来?”
十五平静道:“回太太,他偷了我东西。”
“偷了什么?”秦夫人面色倒是缓和了些,她身边有人送了新茶来,她抿了一口,“讲清楚些。”
十五:“表少爷赏的东西。”
“这小子信口胡言了!”双瑞嚎了一声,“他东西放在外院,来来去去那么多人,眼杂手乱的,怎么能指定是我偷的?要是我真想偷他东西,也不会偷堂少爷的赏!反倒是他,一句话也不讲,莫名其妙打我一顿。莫不是自己花完了,嫁祸于人、想讹一笔吧!太太,我跟着大少爷长大的,这么多年为了主子们尽心尽力,您怎么也知道我的心!”
秦林亦道:“是了!娘,这双瑞怎么也不会偷人东西的。”
秦夫人沉思半晌,叹道:“罢了罢了,双瑞我是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人如何,是心好的孩子。”她顿了顿,“到底怎样,你们也不该打起来,闹得出去,说我们秦家连两个小厮都管不好,还怎么活呢!”
她有些疲倦地撑着下巴,环视一圈,从愤懑不平的长子、到流着眼泪的双瑞,再到面无表qíng的十五,微微停顿,又很快将目光收回。
“十五别跟着表少爷了,一切照旧,再扣半年的俸禄。”秦夫人说,“双瑞扣个一年的。就这样罢!下次再有,便是重罚了。”
双瑞立马连磕三个头,大声谢恩。十五仍然跪着,他跪着的时候脊背挺直,连脖颈都未弯曲一下,仿佛不是在下跪,而是在与人坐谈一般。他并未磕头受了,而是平静地回望。那双黑色的眼睛与秦夫人对视,秦夫人竟觉得自己在这双透亮的眼睛下所有想法都无所遁形。
秦夫人骤然又怒:“好么,饶你一回,还不算消停!关柴房去,关个三日!”
清风将柴门锁上的时候,有些怜悯地看着灰暗屋内的少年。他衣衫凌乱,浑身是伤。挨得巴掌,面上肿了,唇角皆裂。曾经清俊的五官在血污下,别有一种脆弱的美感。清风难过了:“你呀,平日怎么不见你脾xing这么大……”
十五的声音沙哑:“他先rǔ我的。”
“纵使这样,你也不能……”清风叹了口气,将门轻轻往里推,用钥匙上了锁,“表少爷到现在也不知回府没有,你这蠢脑袋,哪有人护得住你。”
里面静了半晌,突然低声问:“姐姐,”
清风:“哎,要水?我现在没法给你。”
“我六岁进府,”十五躺在满是灰土的地面上,因为浑身的疼痛而蜷缩起来,“太太看着他长大,没有看着我长大么?”
清风愣了愣,兀然觉得眼眶酸涩。
“你这回是真触了霉头,”清风说,“太太这几日正不高兴着,许是苦夏的……再说那双瑞能说会道,你连个辩都不为自己说说。大少爷也为双瑞求qíng,怎么样都得给他个面子。一直以来,太太对你也不差呢,不少衣不缺穿的,从你小的时候就在我们间立了规矩不准欺侮你了,这还不算疼你么?不然按照他们那xing子,怎么会放你安安稳稳长这么大呀?蠢脑袋,莫想东想西了,主子们肯定都是对的。”
她说了半天,木门内却没有半点声响。她有些犹豫地敲了敲门,见还未有回应,只好走了。
柴房黑暗无窗无灯,除了柴火外别无所有,空气太过沉闷,只有隐隐的木头味道,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从腿至腹部,再至肿起来的面颊蔓延开来,到了最后,几乎麻木了。十五用尽全身力气平躺着,bī迫自己不缩成一团。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气节、什么骨气,他只觉得缩在一块儿太窝囊了,他不要窝囊。他躺了一会,甚至有些困意。
柴房是他小时候经常来的地方,他睡得挺好。
他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糊里糊涂,在一片黑暗中不停颠簸,车马喧嚣、人哭人嚎,他娘捂着他的嘴,在他的额前落下一个短暂的亲吻。他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被送进一间屋子,有陌生的女声唤他醒来。他既困又累,实在起不来,打了个呼噜,翻过身去。那人又在兀自嘀咕,说已经晌午了,还不起来,莫不是病了?梦中的小十五心想,这是谁呢。若是他娘,应当对他说“太阳都晒屁股了,再不起来念书,师傅要打手心了”,再喊他声小懒虫。若是他爹,直接拎起他领子就罢。当然,若他掉两滴眼泪,两人都不喊了,只会拿个小金糕放在榻边,把他哄馋了,自己爬起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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