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五慢慢地睁开眼睛,迷蒙水汽中有一个漂亮的人影,簪花鬓、步摇钗,披着与他娘也有的一件颜色相似的水色绣花袍子。
他糊涂道:“娘?”
对面人沉默了。
十五醒来了。
柴房的门锁被一人粗bào地打开,将锁嘭得一声扔在地上。木门被人打开,天已黑了。黑暗中乍现些许光亮,从门口散she进来。外面一众嘈杂,有男男女女说话之声。一人率先快步进来,在他身旁蹲下俯身,声音焦急:“十五,十五!”
昏暗中,秦远皱着眉头,与平躺着的十五对视。
十五张了张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句沙哑的声音:“少爷……”
他要坐起来,秦远却一手伸入十五腰下,一手放于其颈后,直接将他环抱起来。十五从迷蒙中飞速清醒,吓了一大跳,当即便扭动身子要跳下来。奈何秦远双手极其有力,稳稳地将他抱着。他身上还带着日久熏香的淡淡香味,一身gān净的绸制长衣柔软至极。十五被抱着,竟觉得自己身上一身血污汗臭,着实太脏了。他下意识地委顿起肩膀,头虚虚别过,不敢碰到那刺绣jīng致的领口。他微微抬眼,看见秦远凌厉的下颌。秦远将他抱出柴房,几个小厮要上来接过,秦远却不肯。十五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放我下来罢,少爷。”
“你还好意思说话,”秦远目视前方,往外走,语气平淡,“日后罚你个狠的。”
十五听出他有些怒气,不敢开口了。
大夫连夜来了秦府,为一个小厮疗伤。这小厮挺惨,本是年纪不大,长得也挺俊秀,奈何面上高高红肿,身上还有大块大块吓人的青紫。虽骨头没事,但不知有没有内伤。问问病人,小厮只说不怎么疼,没大碍的——这浑身都是伤,能没大碍吗!大夫也难办,只说去拿了药酒来揉揉敷敷,再辅以药膳消肿化瘀,再有别的另开方子。秦家堂少爷连药膳的食谱都一一记下,当即送去东厨,嘱托他们加紧赶快作出来。这边飞速拿来药酒,为小厮上药。
秦远本想亲自上药,但他手劲太大,怕下手粗鲁了,只好令朱红替他。可怜朱红大晚上的不得休息,得为十五这个混小子上药,还得听表少爷在一旁叨叨:“有你这么莽撞的没有?丢了东西,丢了便丢了。你只要提一句,我早就送个十斤百两的与你,gān什么去寻人打架?再气不过,也至少寻个人一道去,怎么能自己一人就去了?莫非你以为你这命不值钱,缺胳膊断腿也是随意的?”
十五忍着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半句还嘴都没有。
秦远仍是恼怒着的,又不能跟一个小孩置气。十五是个半大小伙子,脑头一热作出什么糊涂事也是正常的,他当年做的一筐糊涂事哪件不比这个离谱多了?他只是觉得后怕,万一十五这回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重活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朱红且将脊背与腹部的淤青揉了揉,见十五有些受不了了,望了秦远一眼,得到默许后便去拿了热巾子来敷着。十五浑身火辣辣的疼痛,躺在小榻上,大热天的出了一身冷汗。他又饿又渴,嘴唇gān裂,却不敢声张。朱红料理完一切便退下了,只留表少爷一人坐于榻边,冷着面看少年的伤势,越看越满腹怒气。
“太太说,”十五突然开口,“要我日后不跟着少爷了。”
秦远:“不跟着我,你跟着谁去?你还欠我两顿罚呢,我就这么把你给放了,岂不是亏大了?”
十五抿了抿唇,他想爬起来跪下认个罪,但又想起秦远之前的话,不再作声。
秦远拿了帕子,一点点将他面上的血污给拭去,将那jīng致的小帕子弄得脏兮兮。他沉声问:“听说你咬了那人一口?”
十五嗯了一声。
“什么东西都咬!”秦远口上斥责着,手上动作却极其轻柔地蹭过少年的唇瓣,“不嫌脏?”
十五:“……”
这是什么骂法?十五糊涂了。
秦远一通擦完了,再拿着自己的茶杯,用新的帕子沾湿了,一点点将gān裂的唇瓣润湿了。他微微蹙眉,在摇曳烛灯下,显得面容愈发俊朗。他说:“十五,以前都未跟你好好聊过,我们今日就说一场。”
十五安静地回望,他的眼睛有些倦色,像是琉璃珠子蒙了水汽。
“我从不把你当下人看,”秦远认真道,“我本就长你一岁,你就将少爷当作哥哥,行吧?莫要做那些折rǔ自己的事,有人欺负你了,就告诉我,我自然能替你解决。哪怕你好面子,不愿意告诉我,那也是成的,只是怎么都不能伤了自个。你与我是一样的,不用朝我跪,亦不用认罪谢恩。要是怕外人说,你仍旧在外面喊我少爷也行,只有我们二人在时,你就唤我名字,秦远。”
十五的心跳骤然加快。他不知道是对自己胸膛的砰砰跳动似乎措手不及,还是对秦远这番话措手不及。
“我…”十五觉得嗓子有些gān渴,急促道,“少爷,我闯祸了……我错了,我……”
“没闯祸。”秦远看着眼前的少年嘴唇张了又合,一副受了震动的模样。他想俯身去亲一下,却又怕吓着人,只能小心地拉起少年蹭破块皮的右手,于冰凉的指尖轻轻落下一吻。
“太厉害了,”他说,“听说十五都把别人打赢了。”
第11章
东厨的厨娘们受了堂少爷的吩咐,紧赶慢赶料理十五的晚膳。正是夜深人静,几人对话间,早已将方才表少爷与太太的对峙描述得如同天上神仙大战,千万大兵对千万,电闪雷鸣战鼓汹汹。
“那堂少爷,直接去寻的太太,”一年纪小的丫鬟绘声绘色地比划一通,“那张俊脸冷着问,您如此罚十五,是不是不给侄子面子?嚯,太太哪里容得了小辈这样不讲理,立马摔了一青玉瓶儿,大怒一场!大少爷、二少爷全在呢,主子们全吵翻了天了。”
一个嬷嬷是来帮忙的,坐在一边喝了口茶:“哪里呢,大少爷一心要保双瑞,堂少爷却说要将那双瑞赶出府去,半点qíng面都不给!争执不下,主子们便要审,棍子打了几回,双瑞便招了,说是偷了堂少爷的赏,又拿了些许银钱,全去换了银子,偿赌债去了!大少爷当时候那个叫脸上一会青一会白,太太怒极了,再摔了一个青玉瓶,凑了一对儿。”
李厨娘小声道:“那堂少爷到底是早早没了妈的,说话做事这样凶狠!听说双瑞连夜都不能过,受了顿棍子,连钱都没能拿半点,便被赶出去了,让大少爷哭了好大一场。十五才叫好福气,生了好皮貌,得主子这样护他。”
“只是太太到底是气着了,”丫鬟为灶台添了把火,“谁不知道堂少爷为什么才护着他呢?堂少爷又不是一辈子在京城的,等他回去了,十五的日子可怎么过?”
咚得一声响。
众人吓了一跳,却见王厨娘一刀直接剁进了案板里,不耐烦道:“gān不gān活了?不做事儿,少在这儿瞎几把偷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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