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子仁扯下便签本上写的密密麻麻的一张,折好后放进钱包里。
她趴回桌上,脑袋枕在手臂上,呆呆地看着复古台灯一侧的拉绳,心想他还会不会来。
也许是昨晚帮导师整理文献到凌晨,她基本没怎么睡,现在真的困了,漫长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挨不住,睡了过去。
睡得很沉很香,做了一个幸福味十足的梦,梦里的她还在上幼儿园,夏天拿着钱去买冰激凌,卖冰激凌的阿姨笑着让她稍等,她快乐地点头,迫不及待地等着。
可惜没等到冰激凌的滋味,梦就醒了,醒来的时候脚边热热的,像是贴近了一团篝火。
她睁开眼睛,看见脚边有个小小的电暖器,抬起头,入眼的是他侧坐在对面的沙发,手里拿着一本书,桌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壶热茶。
慢慢的,他放下书,露出微笑:“醒了?”
他的声音太好听,让她除了点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别的。
“不好意思,二楼的空调在维修,没法启动,这里很冷。”
“没关系。”她说,“我一点也不冷。”
“今天是最后一周,你想聊点什么?”他亲自持壶给她的玻璃杯加了热茶。
“我想……”她yù言又止,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想看电影吗?”他注视她,提了个建议。
“看电影吗?这里?”她好奇。
“嗯,这里有台老式电影放映机,可以放黑白电影,但都是年代很老的片子,你有兴趣吗?”
她几乎没有思考就点了头。
他走去关上了二楼客厅的门,拿出放映机,对着左面墙的投影屏幕,动作熟练,弯下腰调动放映机的时候解释道:“这是一九六五生产的八毫米放映机,无声的,只能看默片。”
她拉了一张椅子坐在离屏幕三米远的地方。
“你看过城市之光吗?”
“没有。”
随着哒哒哒的映带播放声,看着滚动的影片胶带,屏幕上浮现出画面。
在这间只有二人的天地里,他在播放电影给她看。
黑白光影里,穿梭回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滑稽笨拙的小人物夏尔洛,遇上让他一见钟qíng的失明卖花女,他用唯一的钱买了她的一朵小花,戴在身上,爱qíng让他充满了力量,他凑钱给她做了复明手术,他却被关进了监狱,两年后他们在花店门口重逢,她已经可以看见了,他因为一无所有,不敢上前相认。
“是你?”最终,她一点点地认出了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他嘴里叼着白色的小花,欣喜羞怯地点了点头,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几乎热泪盈眶。
多么俗气的老梗,却始终讨人喜欢。
“城市之光,是指他是她的光吗?”结束的时候,柏子仁问身旁的人。
他略微想了想,回答她:“你这样想也没错。”
“明明是喜剧,为什么我有一种很悲哀的感觉?”
“有人说过,喜剧是悲剧的最高表现形式,反之也一样。”
“我很喜欢这部电影。”她认真地说,“是我看过最好看的。”
他看着她,没有表态。
这最后一个读书jiāo流会,他为她个人播放了一部电影,安静地共度了一个半小时,对她而言是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他收拾好放映机,重新开了灯,摆好了椅子,看了看窗外:“时间很晚了,从这里回宿舍需要多久?”
“不到十五分钟。”她拿起书包。
“我送你。”他gān脆地说。
下楼的时候,他跟在她后面,突然她踩到一阶陈旧松动的木板,脚一歪,重心不稳,身后一只手及时扶了扶她,因为光线很暗,小意外来的猝不及防,他扶的位置有些偏差,让她很快意识到他贴着的地方正是自己前胸的边缘。
很明显,他也意识到,及时收回了手,但没特别加一句不好意思,让她免去这刻意停留在话题上产生的尴尬。
他只是收回了手,淡淡地提醒她小心点。
走出咖啡馆,他送她往学校宿舍走。
一路上,他没有找任何话题,安然和她并排走的时候也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路灯下,她偶尔低头看看属于他们的影子,他的剪影笔直修长,缓缓地延伸在道路上,在接下来的一个转弯口,她走近了他一些,他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小举动。
“我到了。”在宿舍楼的大门口,她说,“谢谢你。”
“应该是我说谢谢,谢谢你来读书会,让它持续到最后一周。”
“很可惜就这样结束了。”她说着拿下书包,从里面翻出一条巧克力,“这个还是送你,即使我已经知道自己买错了,你不喜欢吃这么甜的巧克力。”
他接过:“偶尔吃点甜的也不错。”
越是近告别越是有些拖沓,她站在他面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以后我还会有机会见到你吗?”
“什么?”她的声音被不远处飞过的跑车掩盖了,他不是很听得清。
“没什么。”她看着他那双似乎浸透了月的光华的眼眸,向他告别,“再见。”
“再见。”
等她进了大门,他转过身,沿着道路回去,随手将巧克力放进外套口袋的同时,不经意地摸出了一张纸,打开一看,上面有一串电话号码,还有一行字。
“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记下,如果介意,就丢掉好了。”
他停了停脚步,在微弱的路灯下,只用一眼就读完了,连带巧克力一起放入口袋。
柏子仁洗漱完,回到桌前,一直等待的手机上已经跳出一条新信息。
“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保存,如果介意,就删除好了。”
☆、第七章
? 研一的学习任务不是很多,但也绝对不少,除了上课,查找文献,狂补和专业相关的英语,跟着课题组的学姐学长做实验,还要帮导师做一些杂活,自开学来,柏子仁已经适应这样的节奏,但近来不同了,无论忙与闲,生活中都多了一块不能用时间填补的空白。
在背英语单词途中偶然的停滞,沿cao场慢跑时思绪飘得很远,逐渐偏离跑道,在实验室里,将一滴黑色素滴于洁净的玻片上,恍恍惚惚间,短暂地忘记下一步是什么。
她有些清楚自己为何变成这样,找不到解决的办法,虽然手机里存有他的号码,但她找不到一个适合的理由打扰他,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他不属于她生活中日常。
也许只是一时间的怅然,她试图恢复理智,不想被这样失控的qíng绪左右。
知易行难,她始终是被他影响了,一个人跑去图书馆的次数越来越多,基本一有空就去占位置,利用时间阅读他推荐的那本马拉默德的小说。
“柏子仁?”
柏子仁抬头,不知什么时候对面坐了一个男生。
“我没认错吧,滨木小学的学习委员。”他的语气笃定,“我是你隔壁三班的,当年向你请教过作业。”
柏子仁一脸茫然,很想说你认错人了,偏偏对方说对了她的名字和学校。
“看来你对我没什么印象了。”他gān脆报上自己的名字,“周必然,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她实话实说。
“小学校友,不记得也正常。”他看着她的脸,慢慢地解释,“开学当天在大礼堂,点名时听到你的名字觉得耳熟,猜想会不会是你,后来好几次看见你走在校园里,知道自己没认错人。”
柏子仁没接话,说真的,她不觉得和这位印象模糊的老校友有什么回忆可谈,她本就不擅长这些,此刻也没法装出热络的模样,说些场面话。
她的沉默让周必然无趣,依稀记得读小学那会她是不太爱说话,但还是愿意和他聊几句的,没想到时隔多年,她对他没有半分印象,对他的主动相识也没有一点热qíng。
看来没必要自讨没趣,他也是有几分骄傲的人,想到这他站起身,低头扫了她一眼,没再说多余的话,站起身走了。
没走几步,就有一个女生故作巧遇地上前:“周必然,你刚才在和美女搭讪?”
周必然看都不看她:“我和异xing说话就是搭讪?你的脑dòng未免太大了点。”
女生立刻道歉,一脸悻悻然。
柏子仁在回教学楼的路上,才一点点地拼凑起周必然的轮廓。
读小学时的确是有那样一个男同学跑来向她请教功课,他是转校生,以前就读的地方比较小,很多内容都不一样,需要补的很多,他很心急,至于怎么会找到她的,她不记得了,有印象的是,他教过她跳马,让她通过了考试,作为jiāo换,她也答应帮他辅导功课。
每当有人问为什么他不取名为周偶然,他都会冷冷地回答:“读过书吗?书上说,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偶然的,有的只是必然。”
他还有个妹妹,那会正在读一年级,很天真地跑来问她和周必然是什么关系。
零零碎碎的回忆,差不多就是这样。
对柏子仁来说,她的大脑记忆储存库容量有限,会优先记得有价值的事qíng,直接过滤没有价值的事qíng,尤其是老同学的jiāoqíng,对她来说不是很重要,她也没有翻看校友录的习惯,一时想不起周必然很正常,不过当一个名字恰如其分地落入思绪中,确定曾经真实存在过,那么慢慢的,她总能一点点地找回与之相关的痕迹,毕竟她记忆力不错。
两天后的公共课上,朱鸣文悄悄问柏子仁:“你认识周必然?有人看见你们说话。”
柏子仁如实承认:“嗯,认识。”
“你们是朋友?”
“目前不熟。”这也是实话。
“他算是我们这届的争议人物了,保研进来的,之前在省级的期刊上发表过文章,当时的指导老师就是他现在的导师,估计是家里人早就给他铺好一条路了。”
柏子仁听到争议人物四个字,若有所思。
不需要她刻意去问,朱鸣自动说下去:“有些人命就是好,明明成绩一般,实力中庸,但可以获得很多资源,甚者一出生就有锦绣前程。”
“我认为,幸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没有一个结果是完全归于运气。”
朱鸣文闭嘴,看着她好一会才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说到底我不过是在嫉妒这些出生好的人。”
话毕叹了一口气,又对柏子仁说:“我发现你有时候说话还挺有哲理的。”
“哲理?”柏子仁讶异,随即很自然地想到某位教哲学的老师。
自从上一次和他见面到现在,仿佛过了很久。
时间果真如流水,在学校的时候更能感受到这点。
气温骤减,柏子仁周六回家拿衣服,恰好碰上沐子北小朋友要去医院配药,他不愿坐爸爸的车,非要和姐姐一起去,还对她撒娇。
刘欣语不允许:“别闹了,今天外面那么冷,让爸爸开车送你去。”
“不,爸爸身上超级臭,不能靠近程医生。”
沐叔叔憨厚地挠了挠头,坦白认错:“就刚才抽了一根烟,已经漱口了。”
沐子东则抱着足球坐在沙发上,嚷嚷:“爸爸别去,等会还要陪我踢球呢!”
刘欣语被两个宝贝闹得头疼,最终妥协,让柏子仁带沐子北去医院。
坐车赶去的路上,沐子北嫌热,准备动手摘掉围巾,被柏子仁阻止:“不能摘围巾,今天气温很低。”
沐子北挣扎无效,片刻不到又有要求:“我渴了,现在要喝水。”
柏子仁打开包,取出保温壶,喂他喝水。
“咦?”沐子北目光敏锐,“我要吃你包里的巧克力。”
柏子仁拆开巧克力,掰了一角给他。
沐子北嚼了嚼,很快皱起眉头不满:“瓜子仁,你的巧克力好苦。”
“因为它不是给小朋友准备的。”
“那是给谁吃的?谁会喜欢吃和中药一样苦的巧克力?”
柏子仁沉默,当然不选择告诉他。
沐子北伸出他黑乎乎的舌头,作势要吐。
等到了程医生面前,沐子北又变成标准的乖乖牌,有问必答,言听必从。
“现在要入冬了,是哮喘的高发期,你要注意保暖,早睡早起,适当运动,饮食上也要注意,别吃辛辣的东西,随身携带喷雾剂,懂吗?”程医生细致地叮嘱,声音很温柔。
沐子北一个劲地点头,小手托着圆脑袋,看程医生在药方上龙飞凤舞,试图看出什么但怎么也不能,好奇地问:“程医生,这个是什么药?”
“款冬花,止咳的。”
“有柏子仁吗?”
程医生笑了:“你也知道柏子仁?”
“再熟悉不过了,我姐姐就叫柏子仁啊。”
“真的?你姓柏?”程医生笑着看向柏子仁。
“嗯。”柏子仁承认。
“这么说来,你是沐子北的表姐?”
“不是。”沐子北摆手,详细地解释,“我和她是一个妈妈生的,但爸爸不同。”
程医生闻言只是挑了挑眉,说了句原来如此。
因为周六病人少,没有其他小病患排在沐子北后面,程医生和沐子北聊了一会天,沐子北自然不放过这个表现机会,逐一陈述自己在学校的优异表现,自己数学考了满分,劳动课上做的望远镜是班上最好的,手绘的黑板报得了年级一等奖,还提到自己的业余生活。
“去年爸爸带我和哥哥去了一个小镇,认识了那里的小伙伴,他们很穷,买不起文具,回来后我就一直寄铅笔本子和课外书给他们,最近还送去了冬天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