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常青被接到某部门,直到晚上八点才出那大门。这年四月初,北京仍旧很冷,但柳条已经开始抽芽、道旁又开了密密麻麻的月季,马路中间cha的樱花桃花都开了。常青一出门就见江奕晖笔挺地站在一株矮矮的桃花旁边,人比桃花高,还比桃花艳。他手里捧着碗粥,见常青出来,就迎过去,把粥递给他,也不说话,伸手到路边招车。
常青捧着粥,闻到里面油腻的ròu味,才觉得饿了。他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那个中年男人唯一问过他的一句话是常遇chūn平时都住在哪儿。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常青协助什么调查。他们什么都知道。常青端着粥一口一口吃,眼泪止不住地掉,越吃越咸。
江奕晖把他送回房间。两人开了两间房,并没有住在一起。安顿好常青,他说了声:“你早点睡。”然后就起身要走。
常青拉住他的手。这时候他眼睛已经哭肿了,红彤彤的一双核桃一样的大眼睛望着江奕晖,问:“我爸会不会被枪毙?”
江奕晖看他脸太红了,又坐到chuáng边,抚上他的额头,很烫。但他的手本来也冰凉凉的,做不得准,于是又抹开常青的刘海,额头抵上他,近得呼吸jiāo融。“你有点发烧了,我去给你买点药。”
“不、不要走!”常青又哭起来,“你不要走了。”
“我去买退烧药,就在楼下。”江奕晖把他手指一根根掰开,常青突然崩溃地大哭起来。
“你又要走!张岩骗我说回娘家,把小静也带走了。爸爸妈妈也被关了。你也要走,我怎么办?你以前说都不跟我说就走了,为什么都不问问我!你凭什么把我一个人丢了!”他趴在枕头上,哭得跟个傻子似的。
江奕晖愣住了。过了很久,才去拍常青的背。“我不走怎么办?你妈妈、我妈妈都不同意,你自己不是也不接受吗?要是你接受,我也不是不可以争一争。”
“可你没问过我啊!我不接受你就可以走了吗!走就走,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留!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这么轻松地把我丢了!凭什么!”
常青愤怒地拿头去撞枕头,江奕晖忙把他拉过来抱住,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好了好了,是我的错。对不起。”
“爸爸也不在,妈妈也不在,张岩也要走,小静也被带走了,我就剩你一个了,你还要走……”
“我在、我在,哪里都不去。”
连日高度紧张,终于发烧病倒,加上一整天的“协助调查”,似乎最后的希望也被掐灭了。常青身心同时崩溃,神智根本不清楚,拽着江奕晖这根稻糙死死不肯放。江奕晖这许多年在外,和母亲因为那件事有了隔阂,常年把自己关在实验室,不同人jiāo流,xing格也跟着变了,到这时候说话只觉得嘴拙,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轻轻松松就能安慰到常青,只能把人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
但这样是不能让常青退烧的,他很快就陷入了昏迷。江奕晖直接把人送到医院。他全程陪着常青不敢放手,只是去上个厕所,回来常青就拉着吊瓶到处乱窜,四下寻他,生怕他又把自己丢了跑了。就这样一直闹到半夜,常青睡一会儿就不断地做梦,做噩梦,零碎的片段哗啦啦地闪过,他又醒了,只觉得一身盗汗,骨头都软绵绵的。烧总算是退了。
病房关了灯,黑麻麻的一片,就门上的探视窗漏了光进来。借着这白光,常青看江奕晖趴在chuáng边,睡得很沉。他想起江奕晖chuáng头的安眠药和那些画。这样高一个人,趴在低低的病chuáng边,竟然得到数年来最安稳的一觉。常青一阵心酸,去摇对方手臂,低声说:“这样趴着睡第二天腰会疼,你上来睡吧。”明明有沙发,他偏偏不提。心里抵触着要拉开两人距离的想法。
江奕晖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又摇摇头,把常青按下去。“不了,chuáng窄。你快睡,明早起来就好了。”
“万一趴那睡凉了,谁管我啊。”
是这个道理。看常青坚持,江奕晖迟疑着脱去外衣,钻进常青被窝。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能睡着了。恍惚又回到很多年前,黑暗里,两个人躺在chuáng上。
常青突然开口:“你那时候为什么要给我做那个?”chuáng是真的很窄,两个大男人体温都不低,滚烫地贴在一起,都是身体僵硬。
“听说了那件事,你们五班那几个男生扎堆看片,互相帮助。觉得不舒服。”
“不舒服?”
“嫉妒。”江奕晖皱着眉,觉得这个话题很不合适,但还是继续说,“就是别的人碰了你,我为什么不能?占有yù而已。我要是让你觉得更舒服、更好,你就不会再去和其他人玩这个游戏了。我虽然这么想,但也明白,你跟他们的游戏,和我跟你的游戏,本身是不一样的。”
常青不再说话。空气里漫起一股粘腻的气氛。
江奕晖问:“你有感觉了?”
“……嗯。”
江奕晖要伸手去碰,常青把他拉住。“以前可以推说朋友都这样玩,但现在这件事,对你我来说,都不是游戏了。”
江奕晖收了手。他知道常青仍然想着张岩和常静,也许他们还在家等着,也许这一个多星期不过只是场噩梦,回去就醒了。过了很久,江奕晖说:“我不懂政治。不过叔叔阿姨一直谨慎清廉,又是做实事的人,没什么大的把柄。退一万步说,他们人既然被关在里面,就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他张开双臂,把常青搂在怀里。
常青闷闷地说:“我知道。我就是太怕了。谢谢你。”
第19章
回家路上,两个人都不大说话。在医院一晚上过去,面上什么都没发生,但有些东西分明就不一样了。只是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常青始终还存着一分对暖冬时的所谓圆满的希望。
两人又在楼道口分别,常青去抓江奕晖的手,又说不出话来。江奕晖看了他一眼,反握他,说:“江明纶还在你家,我去找他。”
常青松了口气,也没把手放开。愣愣地站着。
电梯“叮”一声响,他忙把手甩开,不过出来的人还是看见了。
张岩没带常静,穿了身大红色的连衣裙,显得夺目而qiáng势。她花了几秒钟挑着眉在两人无所适从的手上来回看,常青赶紧说:“你误会了!”
张岩瘪瘪嘴,摇头笑道:“我没误会什么。进去说。江奕晖也来。”
半封闭的阳台小花园栽了牵牛花和牡丹,都没开。张岩觉得天气好,阳光舒坦,要求在这说。
阳台上的小茶桌放着从未用过的茶具,让吴妈擦的铮亮,还是一股才出土的味道。张岩把茶具推开,从大托特包里翻出一个文件夹。
“你这段时间去哪了?家里出了事,你和小静都不在,我很着急。”常青有点紧张,甚至于坐立不安。
张岩抬手止住他,一面翻文件夹一面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能对我这么好,无条件的好。记得前几年我喝醉了让男同事送回来那次吗?明明是我挂在人家身上,调戏他,你来接我看见了,非说是他手脚不gān净,照人家脸上来了一拳。可我真就没觉得你有多生气。”张岩终于找出一个小信封,长叹一声放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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