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不随春去_夏昂【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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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文桐这才注意到,对称的把手上的贴条,其实是一整张huáng纸被撕开后的残片。他又用眼角扫到,柜子旁的墙壁贴有一条塑封纸告示:本柜严禁开封,违者罚款壹万元。中英日韩文都有。

  这种huáng纸,在她妈妈家,在雾笼山,在自己家,他都见过,甚至动手贴过。

  符咒。

  野鹤附耳说:“这不是柜子,叫木鬼屋。槐树是木中之鬼,yīn气重,能招来yīn物。yīn物一进去,封上禁咒,它就锁在里面。这东西做出来是用来困鬼的。”

  听着,像鬼的捕鼠器。

  苏文桐突然领悟,一万元,罚款为何不多不少一万元。野鹤提过,城里再请一道厉害的符的市价正是这个数。

  其实没必要再请了。

  那东西不在了。曾几何时,这里的房梁之下响起过它的呢呢细语,四壁之间浮现过它的孤魂魅影。当员工经过走廊时,也许能听到它的舞鞋摩擦地板的响动。

  但那些不重要了。

  眼下重要的是,它去了哪里,化成了什么。

  野鹤继续说:“木鬼屋治标不治本。鬼既不会死,又不吃喝,在里面相当于闭关疗养。有朝一日脱笼出来,小鬼也熬成厉鬼了。”

  厉鬼,厉鬼,厉鬼。

  苏文桐的声音在发颤:“董女士为什么把它撕开?”

  经理的回答充满黑色幽默:“从里头尘土深浅的痕迹判断,董女士可能是想放包和行李箱。”

  很好,这很董云芳。

  她以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无畏作风,毅然打开了这间尘封的柜子。里边的东西呼啸而出,与她结为一体,一起摆脱酒店的樊笼。

  野鹤小声说:“住这房的女人被附身了!鬼上身了!”

  苏文桐闭上眼睛。他最后说:“我看好了,对罚款没有异议。我们付钱。”

  经理松口气:“那请您下楼结账。”他一秒钟不想多呆。

  返程走的另一条路,来往车多,野鹤说阳气重,不怕鬼作祟。话这么说,苏文桐依旧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述的恍惚状态,眼前的路绵延不绝,永无休止,比跌进鬼打墙还要使人迷惘。

  野鹤说:“你单位的女人是鬼。”

  苏文桐沉默。

  “而且她盯准了你。”

  苏文桐说:“看起来是这样。”

  “她一直在害你身边的人。”

  一个又一个,方姐,大雷,连野鹤也不放过。

  “害你的时候,她却停手了。为个什么?”

  因为还不到时候。她还没玩够,还没折磨够,她要看我一天赛一天活在jīng神痛苦中。

  “她就那么不停骚扰你。”

  妈妈说过,鬼,为了满足执念,能花无穷无尽的jīng力来折腾活人。

  野鹤突然说:“文桐,你能不能停一下?”

  苏文桐正感到呼吸困难,便停靠在路边,一头扎进新鲜空气。野鹤说:“我想上旁边的山呆十来分钟,你心qíng不好,在车里歇歇。”

  苏文桐不想一个人呆着,说:“我陪你走。”

  那是座荒山,是规划学定义的既无矿藏价值也无水土价值的荒山。野鹤向前疾走,直走到一片平坦一些的空地。

  土地中央有一条裂fèng,如闭拢的嘴,深不见底。

  他挺直驼背,先鞠躬拱手,然后跪倒。叩头三下,每次头都挨到土地。

  苏文桐静静等他做完整套复杂的仪式。

  野鹤再站起时,不好意思地说:“每次经过此地,做徒儿的不能不拜祭恩师。”

  “我没看到有立碑。这里也不像墓地。”

  “我师父,是在这里被大地吞下去的。”

  苏文桐神色悚然。

  “那时师父要收伏一个女鬼,那个女鬼嫉妒前夫成家,总想带走亲生孩子,孩子病得要死也不罢手。她的执念太qiáng,怨煞太重,一般的符对付不了。

  “我师父把她引到这山,摆下本门最qiáng的huáng泉坂坡阵,想bī她掉下huáng泉。

  “没想到先被压倒的是我师父,师父一发狠,抱着她同归于尽,再没走出阵法。”

  苏文桐说不出话,捉鬼居然这么惨烈。硝烟散去,记载这一战的只剩下芜芜荒糙和一个孤寡弟子。

  “这些年,这条路,我常常有走不下去的时候。可想起我师父,想起那么多人为邪煞所害,想起道门无人继承。再难,我咬牙坚持下去。”

  “幸好你还有个徒弟。”

  “唉,现在健全人都外出打工。除了那个傻小子,没人学啊。本来我也知足了,可他实在比我还不成器。”

  风chuī拂而过,漫山遍野发出呜咽声。

  苏文桐垂下头,许久开口说:“师父,我告诉你实qíng。那个女鬼的真实身份,我已有数。”

  野鹤说:“看你的反应,我也猜得出。”

  “她是我从前的女朋友,很漂亮,很骄傲,也很冲动。八年前,她想和我复合,我不同意,她就跳楼了。跳楼地点在大学当时已封闭准备拆除的体育馆,她曾在那里拿到过舞蹈大赛的名次。后来,大学整体搬迁到郊区。再后来,财团老板买下这块地,盖了酒店。我想,她从没离开过。”

  野鹤问:“她家里人呢?”

  “搬去外地了。八年多来,我一直活在自责中,白天人五人六,晚上整夜整夜发噩梦,对妻子也不敢提。再自责,再忏悔,既无法挽回,也做不到任何补偿。所以,她没原谅我,也不会原谅。当一个不明来历的女人,穿着她最爱的红色高跟鞋,化着她最爱的妆,手臂上有蝴蝶标记,与她曾经纹的蝴蝶刺青如出一辙时,我知道,是她回来了。我不怪她来惩罚我,但我不想她伤害别人。”

  “她为何对别人下手?”

  “我也才省悟。那两个人,都在查到酒店这条线之后,遇害的。”

  野鹤仰天长叹一声:“全是qíng债,冤孽啊冤孽。”

  “罪有应得的该是我。”

  “文桐,莫怪老哥倚老卖老,你不该这么说。yīn阳有别,死了就不该搅和阳间,更别说为一己私yù肆意妄为,连累无辜。再何况,能附身,便已炼成厉鬼,不能再视作活着时候的她。”

  “我希望能超度她,让我们都解脱。师父,你愿意帮我?”

  “我师父常说,行路再难,为何坚持。文桐,你是好人,我一定帮你。只是——”

  苏文桐看出野鹤在纠结,说:“师父,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你说吧。”

  “文桐,有句话我憋在心里,说的不对你莫怪。为什么挑中我个乡下人?你人有面子,又不愁钱,gān嘛不找熟悉城里场面的天师?”

  苏文桐说:“因为,我相信你。”他伸出手去。

  细皮光滑、戴着腕表的手,糙如树皮、缠着红绳的手。握在一起。

  “师父,你住城里宾馆吧,别雾笼山两头跑了。我出钱,给你另配个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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