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_辛夷坞【完结】(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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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祁善家,沈晓星已经在厨房准备,听说子歉要来,她特意请了半天假。子歉跟他们不可谓不熟,但还是郑重其事地备了见面礼。两个长辈陪他们在客厅寒暄了一会,沈晓星又去准备晚饭,祁定让子歉喝茶,拿了遥控器问他想看什么电视。
“爸,你自己看就好了。”祁善犹豫片刻,问子歉要不要到楼上坐坐。子歉当然愿意,他在周启秀身边生活多年,与祁善比邻而居,却从未见识过她的闺房。
祁善的房间给子歉的第一印象是高至天花板的书柜、看起来极其复杂的游戏机,还有chuáng对面古朴沉重的大斗柜。他坐在电脑椅上,把礼物拿出来送给祁善,说:“最近太忙,抽不出时间好好准备礼物,希望你不要嫌弃。”
祁善当着子歉的面小心拆开,盒子里是一条品牌钻石项链,在并不明亮的光线里也熠熠生辉。
“啊,太贵重了!”祁善顺从地让子歉替她戴上,用手轻轻触摸那坚硬而冰冷的石头,由衷地说谢谢。她过了一会又自己摘了下来,笑着说:“为了我的脖子安全,这样的‘重器’要收起来才行。下次不许再这样破费了。”
“往哪里收?莫非你房间里还有个宝库?”子歉笑道。他忽然记起二叔有一次随口开祁善的玩笑,说别看她不爱逛街也不买大牌鞋包,烧钱的爱好也不少,家里收了不少好东西。想到这里,子歉有些好奇,对祁善说:“难得来了,不让我欣赏一下你的宝贝?”
祁善有些腼腆,却也没有拒绝。“我喜欢收一些小东西罢了,算不上宝贝。”她见子歉是真的有兴趣,就走到斗柜前,打开其中最大的一扇柜门,里面赫然是个中型保险柜。
“果然有个小宝库。”子歉手支在电脑桌上笑着道。
保险柜里最惹眼的是数个码得整齐的盒子,祁善取出其中一个,小心地将子歉今天送的项链也放入其中。子歉看到这个首饰盒里每一个绒布铺垫的格子里都放着颈饰,材质款式各异。他第一次送她的素金链子也在其中。
“莫非戒指、手镯也各攒了一整盒?”子歉开她的玩笑。
既然都已经开箱了,祁善也不藏着掖着,她像摆弄心爱玩具的小孩一样依次把几个盒子在子歉面前打开。不看不知道,这些盒子里分门别类地放着手串、佛珠、玉器、把件、印章以及各类零星小物,不一定都贵重,但都十分别致,有些还很有年代感,摆在一起蔚为可观。子歉也知道祁善自幼家境优渥,父母疼爱有加,她爸爸在收藏界小有名气,她有些好东西并不稀奇。他有心理准备,可乍然看到这些东西摆出来,依然超乎他的想象。
“这个牛血红坠子颜色是不是特别美?你闻闻这串沉香,味道清甜里带点奶香,是达拉gān的沉水料……还有这块蓝珀,我自己用原石打磨的,下次我给你做条手串,还是你喜欢紫檀或南红?”祁善津津乐道,一一向子歉介绍,这些东西在她眼里犹如jīng美的弹珠。子歉对于文玩不甚了解,里面很多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祁善说了他也未必记得住。他不太确定她过去有没有对他说过这样长篇大论的一段话,子歉印象中的祁善总是温和沉静的,现在盘腿坐在一堆小玩意前的她前所未见,眼里像有光。
想是祁善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赧然一笑,说:“这些东西大部分不值钱,尤其和我爸的宝贝相比,用周瓒的话说就是一堆破烂。只是好玩而已。文玩是个无底dòng,让人恨不得长八个肾。”
“我很少看到你戴首饰。”子歉走过去蹲在祁善身边说。她身上最常见的点缀是手腕上偶尔缠着的珠串。
“太贵重的东西我不习惯戴在身上,像你送的钻石项链,我得好好保存。”
“这些东西你从哪搜刮来的?”子歉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祁善说:“有些是我爸给的,还有些……”
她的话打住了,可子歉却了然于胸。他平静道:“周瓒送了不少吧?”
“也不是送,就是给来好玩,很多都是小时候的东西。还有些是他放在我这里而已。”祁善迟疑地看了看子歉,睫毛微微扑闪。她虽会替人着想,但毕竟本xing淳厚,也不擅说谎。
子歉看出祁善担忧他的感受,他并不怪祁善。祁善和周瓒的相识远在他之前,从追求她的那一天起,他就想过周瓒是他们之间绕不过去的存在。子歉对祁善是有好感的,甚至接近于喜爱。她是他的理想伴侣,无论她的哪一方面都可以让子歉更趋近于目标中的自己。为此他忍受周瓒,如同享受阳光时接纳yīn影。
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渐渐驱散这yīn影的面积,也想过和祁善好好过一辈子,珍惜她、善待她。可这时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子歉,祁善与周瓒的关系远比他想象中深厚。无论她如何回避掩饰,也总在不经意间提醒着他——同是赠予,他jīng心挑选的礼物才是“送”,而在周瓒那里只是轻轻松松一个“给”字。周瓒有挥金如土的资格,可真相是他俩不分彼此,所以祁善才会想都不想就把自己的积蓄jiāo给周瓒支配,她大概都不知道周瓒新开的公司是做什么业务的。他们的亲近与生俱来,仿佛融入血ròu骨骼,连灵魂都有所共享。
祁善每次收到子歉的礼物都会赞美一番,那只是因为她考虑子歉的感受,可对于她而言,钻石项链真正是值得她欣喜雀跃的东西吗?子歉一点把握也没有。他痛恨这种无力感,却必须承认他不懂祁善。他捕捉不住她眼里的光,她身后的yīn影却随时会席卷而上。
有一瞬间,子歉居然想到了阿珑,最近阿珑缠他很紧,他烦不胜烦,可只要他稍稍假以辞色,阿珑就会很快乐。
“还有私货?”子歉把阿珑驱赶出脑海,对祁善开了个玩笑。
保险箱角落只剩一个匣子祁善没有打开,看起来却比其他的首饰盒更为考究。祁善沉默了一会,选择据实以告。她说:“那是嘉楠阿姨留下来的东西,周瓒存放在我这里。”
子歉也陷入了深思。如果周瓒在子歉眼里是yīn影,那冯嘉楠就是更浓黑处的深渊。子歉与她几乎没有jiāo集,但他难以自制地敬畏着、想象着、好奇着这个视他如眼中钉的女人。她烈火般qiáng势bī人,即使她死了,也从未在子歉最在乎的二叔心中熄灭。
“我……能看看吗?”子歉克制不了那份好奇,连说话的尾音都有了轻颤。冯嘉楠没有正眼看过他,仿佛只要祁善打开匣子,子歉就能短暂窥探那个女人的世界。
匣子里全是贵重首饰,有蓝、红宝石的戒指和耳坠,钻石吊坠,祖母绿项链和翡翠镯子。与它们比起来,祁善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全成了小孩子的过家家。
“周瓒把这个也给了你。”子歉喟叹。
“不不!”祁善马上解释。冯嘉楠去世后,周瓒有一段时间qíng绪极度低落,当律师陪同他去银行保险柜取出他妈妈留下的东西时,他的伤心有一部分转为了愤恨。她到死都要控制着他,让他脱不了内疚,把一切不由分说jiāo到他手里,唯独不给他偿还的机会。
周瓒对首饰一点兴趣也没有,他要祁善拿走,理由是如果他妈妈活着,最想给的人一定是她。祁善哪里敢收,推托一阵,周瓒就来了气,扬言说她不收也行,往后每一个跟他约会的女孩他都送一件,很快就能把首饰盒清空。这是嘉楠阿姨的生前爱物,祁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胡闹?最后在周瓒得意的目光里,她把这匣首饰也锁进了她的保险箱,一放就是八年多。
子歉听完祁善的qíng由也不言语,他发现匣子里还有一只腕表,不禁问:“这只男表也是……她的?”
祁善差点忘了周瓒搁在她这里的“chūn宫三问”。子歉忽然提起,她叫苦不迭,支吾地说:“这,这是周瓒给我抵债的!”
子歉看她面色有异,又听闻是周瓒的东西,含笑把表拿在了手里。
“抵什么债?他喜欢宝珀?”表盘的正面平淡无奇,子歉看不出特别之处,随后他在祁善yù言又止的神qíng里翻到另一面,想是视觉冲击过于qiáng烈,他愣了片刻。
“周瓒就是个疯子。”祁善垮了肩膀,“只有他会收藏这种疯狂的东西。”
子歉的拇指蹭过表壳背面jīng金镂刻的chūn宫图。真有意思,他更看不懂周瓒了。他稍稍调整了一下腕表上的时间,悠扬的三问报时声响起,图案上赤luǒ的两人开始徐徐动作,一时chūn色无边。祁善虽已见识过,但当着子歉的面仍不忍直视,红着脸收拾地上的东西。
当动静停止,子歉把表放回原处,忽然笑着说:“那些制表工匠的手艺确实jīng湛得很。不细看的话那女的还有点面熟,像你。”
祁善脾气再好,听到这样的话也坐不住了。
“说什么呀!”
“生气了?开个玩笑而已。”
子歉揉了揉祁善头顶的头发。祁善面带嗔色地拾起那块表,拿在眼前端详,想要证明子歉这个玩笑开得有多离谱。她记得这一系列的表都是欧美人的模样,除非是……特意定制。她以往没来得及细看,这次才发现表壳背面的女体纤瘦,眉目细致,头发有一边略长,一边短。
祁善如坠寒池,胸腔又被人用热油灌透。

第三十六章 寄生者与入侵者
子歉和祁善双双下楼。沈晓星对他们说:“再坐一会,晚饭马上就好了。”
祁定回画室继续创作他未完成的作品,开放式的厨房里多了一个人。祁善再也沉不住气,她给子歉找了本杂志打发时间,也顾不上那是她妈妈行业的学术期刊,自己一溜烟也进了厨房。周瓒正在给沈晓星打下手,沈晓星观察炖牛ròu的火候,他忙着拌秋葵。祁善走近,周瓒连头都没抬,说:“你们继续腻歪吧,这里没你的事。”
祁善面无波澜,这是她从楼上下来时就保持着的状态。然而如果赦她无罪,她会把周瓒的头按在炉火上,再用菜刀剁他的剩余部分。她把妈妈拉到厨房后面的小露台,用一种快哭出来的声音问:“你怎么能让他来呢?”
沈晓星的手在围裙上擦拭着,她也感到冤枉,“谁?阿瓒?我没让他来。难道他来都来了,我还把他赶出去?”
“赶出去怎么啦?你明知道子歉在这里,是要bī死我吗?”祁善有苦难言。
沈晓星倒没想到祁善会将这件事上升到如此高度,不解地看着女儿,“你们又搞什么鬼?前几天还聊得好好的。往年生日他都过来吃饭,今年你要我怎么开口?”
再说下去铁定又扯出“他都没妈了”这条万能定律。祁善低声抱怨道:“妈,你故意纵容他!”
屋内传出周瓒的提醒:“善妈,你的牛ròu汤扑锅了。”
“来了。”沈晓星应道,她转身前对祁善说,“我为了谁?只有我纵容了他?”
菜都上了桌,祁定也去洗手上沾染的颜料。子歉执意帮沈晓星摆碗筷,周瓒已在餐桌旁坐了下来,不无同qíng地对子歉说:“找个饭都不会做的女人,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祁善这个人,说她文艺又脱不了世俗,看似良家其实一点也不贤惠。你八成想不到以前就我跟她两个人在家的时候,是我给她做饭的吧?”
“少chuī点牛,待会还要吃饭!”祁善沉着脸帮子歉的忙。
周瓒说:“我没冤枉你吧?”
祁善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唯独家务方面有些敷衍。沈晓星夫妇没有要求她非学不可,她就放任自己这点惫懒。偏偏她还有点小洁癖,没人帮忙的qíng况下,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好清洁的事尽量不gān,太麻烦的食物尽量不吃。《红楼梦》《金瓶梅》和《随园食单》里关于饮食的典故她如数家珍,却很少进厨房。
周瓒吃过祁善煮的菜,他说那些菜和她给外人的贤良印象完全成反比。他自己会的也只是那几样,炒各种蛋,偶尔能做个凉拌菜,煎个牛排,胜在三板斧cao作水平熟练。他虽爱折腾祁善,嘴也坏,但是在两人的生活共处中,他是比较能照顾对方的那一个。
他招呼祁善和子歉,说:“要不要尝尝我做的‘印度秋葵伴秘制微酸浇汁’?”
祁善撇撇嘴,不过就是个“凉拌秋葵”,居然还用了家里最大号的菜碟来摆盘。华而不实,他一贯的风格。他们不捧场,周瓒自己尝了一口,被沈晓星一巴掌打在手臂上,“你的爪子洗了没有?也不怕子歉笑话。”
祁善视而不见,她挪了挪碗,拒绝周瓒给她舀汤,又主动给子歉夹了一块ròu,说:“你能吃辣,我特意让我妈放了gān辣椒。”两人相视而笑,子歉的眼里有感激。
周瓒也把一块ròu放嘴里,不冷不热地说:“太腻人,我快要吐了。”
“赶快吐,吐出来给我看。”祁善气愤不已。
“你们还是小孩子吗?”沈晓星的一声喝止终结了口水仗。
吃过饭,天已经黑了下来,平时这个时间段沈晓星和祁定雷打不动地要去散步,然后祁定还要赶回来看八点档热播剧。沈晓星麻利地把碗筷收拾完毕,周瓒体贴得很,他让善妈和定叔照常去锻炼,碗留下来他来洗。沈晓星笑着说:“我们今天就不出去了,子歉难得来一回。”
祁善看不惯周瓒惺惺作态,她对爸妈说:“你们快去吧,等会我和子歉也要去看电影。”说罢又朝周瓒道,“是该你洗碗,只做一个凉菜,前后用了四五个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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