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他
脸色看了?”傅长川看她一眼,随口说,“那教养是不错。”
“……什么意思?”
“能像我一样忍着你,还不够有教养?”他专心致志地钉钉子,说完大概才觉得不妥,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补充说,“我是说你也是为了工作,他能理解的。”
阮之就是这点好,前头吵得再天翻地覆,后头你给她解释一句,她也就消气了,正要站起来回房间,傅长川忽然轻呼了一声。
声音很轻,而且克制,可阮之还是听到了,迅速弯下腰抓起他的手看了看,左手的拇指上被敲到,有一块小小的红肿,大概是有内出血。
阮之一下子急了:“砸到了么?要不要叫孙医生来看看?”
傅长川抽回了手,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事。”
“怎么没事啊?”阮之劈手就去抢他手里的工具,“你没事gān什么不好,要装家具?这些事你让别人做就好了啊。”
傅长川的双眸冷静得可怕,语调亦是冰凉的:“阮之,我说了,没事。”
她本想和他争辩:“内出血了——”可是话说到一半,注意到他的表qíng,那半句话就吞了下去。
“我是男人,这些事我可以做。”他的声音略有些固执。
“我不是这个意思。”阮之晚饭上喝的那些酒,令她此刻qíng绪有些放大,“我知道你会做,这些都难不倒你……可是你受伤了,我会很难过啊。”
她顿了顿,低头去牵他的手,小心地抚
了抚那个变得红紫的伤痕:“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介意那个病……”
傅长川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眸色沉沉,一言不发。
“你介意那个病,可是我不介意啊。”阮之看他快要生气的样子,几乎要哭出来了,“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你长得好看,又会赚钱,就已经比很多人qiáng了啊!”
傅长川竟然无言以对,愤懑的qíng绪倒是消散了不少,只好伸出手,摸了摸她脑袋:“所以我在你心里就只有这两个优点?”
“那你还要什么优点啊?”阮之抿了抿唇,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胸前,“以后不许因为这件事和我急了。你明知道……我是关心你。”
被她靠着的那块胸口渐渐觉得温暖,他忍不住笑了:“好,我也试着,不介意。”
夜风徐徐chuī着,已经有chūn天的气息了,阮之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能否令他稍稍放下心结,毕竟——这个病沉甸甸压在他心口三十个年头了,几乎毁了他的一切。可她抱着他的腰,充满信心地想,他们会有很长的未来,总有一天,她会令他真正的放下那块心病。
傅长川处理自己这样的伤早就驾轻就熟,阮之洗完澡出来,两人躺在chuáng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阮之原本还要回几份邮件,结果被傅长川眼明手快地关了平板电脑,压了她肩膀躺下去
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想想也是,他管着这么大的公司,也能给自己放长假,自己那点事,大概在他眼里,还是不够瞧的。阮之累了一天,昏昏沉沉闭上眼睛,忽然听到傅长川说:“什么时候去办下复婚的手续?”
他温热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让阮之倏然惊醒过来。
是,她答应过傅长川去复婚。
可是她始终觉得,他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彻底地解决。
“等到公司上市之后吧。”阮之纠结了一会儿,双手悄无声息地在身侧握拳。
她不确定他能不能猜出自己在想些什么,忐忑等了很久,听到他说:“办个手续不用多长时间。”
“可是……我马上要大赚一笔,我不想把它算进婚内财产。”阮之一着急,突然想到这个理由。说完自己也觉得挺丢脸,毕竟头次结婚的时候,自己穷光蛋一个,傅长川也没提出要签什么婚前协议啊。
黑暗中傅长川大约是怔了怔,闷闷笑了笑:“这倒是个好理由。”
阮之脸颊微烫,硬着头皮说:“你可能觉得没什么,可是对我来说,那笔钱也不少啊。”
他却没有再bī她,只探身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那就等你忙过这段时间再说。”
阮之很快就睡着了,傅长川却睁着眼睛。
黑夜里感官变得非常敏锐,他甚至能听清阮之平缓的呼吸声。阮之大概是不知道的,他睡在她身边,却常常失眠。
外表如何的
淡定qiáng势,始终,骨子里,他对自己拥有的东西并不确信。
有些伤痕,自幼开始养育,并不是那样容易痊愈的。
不知过了多久,阮之忽然间动了动。她的手原本是无意识地搭在他的手臂上的,现在她先是用力地抓了抓,接着发出了低低的抽泣声。
他立刻意识到她是做噩梦了,伸手过去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抽泣声渐渐止住了,她睁开眼睛,很努力地看清抱着自己的那个人,身子却微微一僵。
傅长川伸手开了台灯,调到最柔和的光线,才看见她的眼泪已经漫了一脸。他伸手把他的眼泪擦gān净,犹豫了片刻:“肚子痛么?”
她在他臂弯中,微微仰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便低声安慰她:“没事了,只是一个梦。”
“可是是我不好……”她的睫毛还在轻微地颤抖,“我常常梦到他……”
傅长川知道那件事伤她很深,甚至是他们离婚的引子,可是他从来不敢去想,这一年多的时间,或许每个晚上,她都是这样醒过来的。
“是那个孩子和我们没有缘分,这不是你的错……”他将她更深地摁进自己怀里,“如果非要说是谁做错了,那是我的错,你不用自责。”
Chapter 04我很想爱他
离婚前那半年,或许是阮之和傅长川在这段短暂婚姻中的蜜月期。
刚刚jiāo往时,阮之对傅长川客客气气的,或者说是谨慎。她全盘接受了傅长川的解释,也接受了他的条件,唯独没有接受他“本人”。
在那场盛大的星港婚礼上,发给媒体的通稿上有两人的亲吻照,傅长川清晰地记得,自己靠近去吻她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有片刻的僵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最终那张照片上,新娘的腰肢纤细柔软,微微往后仰着,而新郎俯身屈就。看似赏心悦目,其中的隔阂,两人却是心知肚明。
而这种差距感,很快就被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亲密消融了。
阮之个xing直慡,很容易和旁人打成一片。她才搬进傅家老宅住了两三天,傅宅上下就都十分喜欢她了。尤其是huáng叔,一直以来都是和淡漠冷静的傅长川相处,家里忽然间来了个活泼嘴甜的小姑娘,简直打心底喜欢。
有天晚上,傅长川吃过晚饭去书房看书,累了走到露台看了一眼,小花园里huáng叔正和阮之一起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傅长川好奇,走到楼下,站在两人身后听着。
“……这里种点葱啊,长得可快了。要用的时候就剪一点,这样就不用每天去买了。”阮之说得很专业,“这个都不用去买种子,每天剩下的葱须cha上就好了。”
她穿着rǔ白色的家居服,上边印着胖乎乎的小企鹅
;扎着马尾,摇头晃脑的样子,十分可爱。傅长川忍着笑,想听huáng叔怎么回答她。
这个花园是huáng叔耗尽心血打造的,每年的园丁、维护费就是很大一笔开支,珍贵花木也不在少数,她是在要固执的老头子开辟一块地种点葱?
huáng叔犹豫了一下,一时间没说话。
“是不是傅长川会不高兴啊?”阮之看出来了,连忙说,“我随便说说的啦。”
“不是……我只是在想,如果这样的话,这里也可以种点蔬菜。”huáng叔兴致勃勃地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我还是得和先生说一声。”
“我没意见。”傅长川适时地cha话进来。
两人转过身,都吓了一跳,阮之埋怨说:“你gān吗偷听我们说话?”
huáng叔笑着说:“先生说好那就没问题了。”正打算离开,听到傅长川含了笑意问他,“不过,huáng叔,葱和你的红豆杉听上去不搭。”
huáng叔哈哈笑了笑:“我可不在乎种什么,重要的是,勤勤恳恳gān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人关心了。”
花园只剩下两个人,傅长川侧脸望向阮之:“走走?”
两人就在花园里逛了逛,那会儿是初秋,虽然说不上冷,但是夜风里站久了还是会有些凉意。傅长川随手脱下自己的针织外套,搭在她肩上:“这里住的习惯吗?”
“很好啊。”阮之双手拢在胸前,“从小到大,都是huáng叔照顾你的吗?”
他“嗯”了一声:“除了读书那
几年。”
“huáng叔人真好。”阮之叹口气,“倒是你,huáng叔关心你的时候,你老是不冷不热的。虽然你是大少爷,可这样子老人家也会寒心啊。”
傅长川揉揉眉心,很想回她一句“你认识别人才多久”,可看她认真的表qíng,不由自主地回应说:“嗯。”
“我在这里住不了多久,以后你也要和huáng叔多聊聊天啊。”阮之侧过头,她没化妆,显得年纪很小,也很稚气,可是语气却相反十分老成。
傅长川沉默了一会儿:“你住在这里也没关系。”
“还是算了吧。”阮之尴尬地笑笑。她对自己的身份认识得很清楚,才不是什么傅太太,充其量,也就是在傅长川需要找人结婚的时候,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住市区上班方便一点。”
傅长川“哦”了一声,只说:“既然结婚了,我们也都没有离婚的打算,这里就像自己家里一样,你什么时候想来住都可以。”
那片葱园倒是长起来了,青青郁郁的,每天去摘都不愁吃完。可阮之后来很少回到老宅,她不像傅长川,那张扑克牌脸可以应对所有人。老人家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俩好,她没办法告诉他,他俩只是在搭伙过日子。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开始有了火花和暗流?
她渐渐不害怕和他独处,也不害怕和他肌肤上的接触。
因为是合法的夫妻,他们很自然的会有亲密接触。可随之而来
的,却是彼此本xing渐露,一个是冷漠,另一个却是bào躁,吵架就成了家常便饭。
有一次两人大吵之后,杜江南约傅长川出来喝酒,又是同qíng又是好笑:“你是要找个能胡闹的吗?我帮你介绍别人啊,我们公司很多……”
傅长川微微晃动杯子里的酒:“我愿意陪她胡闹,因为她不是别人。”
听上去倒是很qíng圣……杜江南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还不是坐在这里回不了家吗?
“那你们要个孩子吧?”杜江南喝的有点多了,“有个孩子,阮之也就成熟了,不会动不动和你吵吵闹闹。”
话一出口,仿佛一盆凉水浇下来,杜江南忽然间就醒了,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
傅长川表qíng未变,只淡淡地说:“我没准备要孩子。”
杜江南“哦哦”了两声,本来还想再劝两句,到底还是不敢,拙劣地转换话题:“我们公司最近新来了几个女孩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叫来热闹点?”看他依旧冷着脸,又说,“……还是你老婆亲自签的……”
傅长川冷冷看他一眼,一口饮尽了杯子里的酒:“我忽然发现宁可待在家里和她吵架,也比和你在这里好。”
几天后,杜江南那个乌鸦嘴,一语成真一语成谶。
阮之拿回医院鉴定有孕的报告,心乱如麻。如果是普通的小家庭,得知这样的消息,应该是欢天喜地吧。可是他们不行。
阮之知道傅长川从未打算要孩子,可
这个意外之后,她还是试着想要让他接受。
她有信心,哪怕孩子出生就带着有缺陷的基因,可她一定会做一个乐观坚qiáng的妈妈。
那个晚上等到傅长川回来,阮之忐忑不安地把报告递给他。
他看完,沉默不语地回望她。
阮之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歉意,莫名地有些不安。
她酝酿了一下午,正要开口,傅长川沉声说:“我知道了。”
她“哦”了一声,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头发乱乱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鼻尖都是红的。那个瞬间,傅长川忽然有一点动摇,他知道她是个多倔qiáng的女孩,她决定的事,其实哪怕全世界都反对,她都不会放弃。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略有些gān涩:“阮之,医生给我打电话了,这个孩子,建议我们不要留。”
阮之秀眉一扬,她知道他会这样答复,可她并不害怕,孩子是她的,没人可以夺走。
可是,现实根本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
“上个月你感冒低烧过,还记得么?”傅长川轻声说,“你吃过两天的药,药里的成分或许会影响到孩子的神经发育,他们不建议保留孩子。”
阮之一时间就觉得呼吸急促起来,她后退了半步,跌坐在沙发上,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喃喃地说:“可我……只吃了两天。”
傅长川蹲在她面前,视线恰好与她平行,声音温柔,却又克制着痛意:“小之,我们……不能拿孩子的
一生做赌注。”他黯然垂了垂眼眸,“我不希望,他像我一样,一出生,就和别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