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许久,她终于抬起眸子看他,声音带了哭腔:“可是,这个孩子没了,我是不是以后都没机会当妈妈了?”她伏在他肩膀上大哭,“你说过的,你不想要孩子的。”
大概这就是被哭得心碎的感觉吧。
傅长川身子僵直着,头一次不敢伸出手去回抱她,是啊……他不想要孩子,从来都不想要。或许现在安慰她最好的一句话是:“我们还年轻,未来还能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可他怎么能说呢?他的血液里就带着残缺的因子——他的孩子,天生就不会健康。
她细碎的哭声仿佛一把小小的刀子,正一点点凌迟他的心脏。可此刻言语匮乏苍白,他只能摸她的头发,轻声说:“对不起。”
抱着痛哭的年轻女孩,傅长川头一次对自己的婚姻有了动摇。
钱?物质?在健康和完整面前,这些又算什么?
是他太自私,明知自己能给她的这么少,却还是不肯放手。
这个晚上,她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依旧红肿着,脸色看上去很糟糕。可她穿戴整齐,带好了所有的资料,说:“我要去医院。”
那种表qíng,不是傅长川第一次见到。
在她拦了飞机之后,他去接她出来,她也是这样,虽然láng狈,可是一张脸gāngān净净的
,满是倔qiáng。
傅长川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陪着她跑遍了容城的各大医院,医生们的建议很一致,因为她服用药物的关系,极有可能对孩子的发育造成影响,建议人工流产。
阮之想过,如果有一个医生告诉她没有关系,她也会选择坚持。
可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大概,这就叫做绝望。
她还记得自己做出决定的那一刻,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自己的掌心,说:“好,我去做手术。”
手术安排得很快,隔天就进行。
进手术室之前,傅长川问医生:“可以陪我太太进去吗?”
医生犹豫了下,可当他准备就绪的时候,阮之在chuáng上看着他说:“我不用你陪。”
他正想去握她的手,她却在他触碰到前,将手悄悄挪了挪,缩在了手术服里边。
护士看看时间:“家属到底要不要陪?”
阮之闭上了眼睛,没有看他,依然摇了摇头。
她知道自己在迁怒他,自己无意间吃了药,其实和他无关。可她还是恨他。
因为他在他们jiāo往之初说过,他不想要孩子。
现在……就如他所愿了。
她努力控制呼吸,微微侧过身,眼泪流下来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看见。
傅长川到底还是没有进去,就这样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他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二十分钟,也或许是一小时,手术室里有了动静,她重新被推了出来。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头发濡湿,紧紧闭着眼睛,显然十分痛苦。
他只看了一眼,竟不敢再看,仓皇挪开了视线。
医生走到他身边,安慰说:“没关系的,你们还年轻,下次还会有健康的孩子。”
健康?
真讽刺。
他听到那个词,自嘲地笑了笑。手术室的门又被推开,有护士走出来,他无意间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满目的血色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视线里——那是整整一个面盆的血ròu,淋漓到他心惊。
他的病就是受伤后无法止血。小时候不懂事,脾气也犟,不肯承认自己的特殊,摔跤后膝盖流血,就悄悄躲起来,就是不肯找人。等到糙地上已经有了一大滩血,huáng叔才发现,心急火燎地找医生处理。
那一次,是他一生流血最多的时候,眼看鲜血汩汩地从血管里出来,仿佛是打开的水龙头,只靠自己,是无法让它关上的。
那是他一生的缺陷和yīn影。
可是现在,他的妻子,经受了和他一样的痛苦。
以后,大概也会成为她的缺陷和yīn影。
那种无力和绝望,从每一个细胞蔓延开,傅长川就这样在阮之的病房门前站着,直到优优赶来见到他:“傅先生,你不进去吗?”
有人陪着,他才敢进去。
阮之呆呆躺在chuáng上,从她的表qíng看不出到底痛不痛。
这个姑娘就是这样,小病小痛她会大喊大叫,可是真正的痛,她会藏起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他走过去,握住她冰
凉的手,仿佛没察觉到她的挣扎,牢牢握住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仿佛在克制着自己不要同他说话。
病房里的气氛蓦然间降到了冰点。
优优本来在往小碗里倒jī汤,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说:“之姐,傅先生,我先出去下。”
只剩下两个人,他就站在病chuáng边,专注而眷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阮之,我们离婚吧。”
是的,他已经对自己没有了信心。
他给她的,似乎远远及不上她所付出的。
他等了许久,没有等到阮之任何回应,于是放开她的手,克制着自己再回头看一眼的冲动,径直走到门口。
优优正靠在走廊上,一看到他,立刻站直了:“傅先生,你这就走了?”
“你陪着她一会儿吧。”他点点头说,“晚点我会让连欢送东西来。”
“哦……”优优一头雾水,推开房门,却意外地听到被子里闷闷的抽泣声。
她有些着急地跑过去,想要拉开被子看一看,可是阮之攥得很紧,她又不敢用力,只好轻声细语:“之姐,你怎么啦?”
阮之没有理她,优优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常识,又劝说:“流产也是小月子,不能哭的!”
她劝不动阮之,又担心她是伤口痛,只好跑去找医生。结果一拉开门,就看到傅长川站在门口,并没有离开,脸色竟比病房里的阮之还要可怕。
她停住脚步:“傅先生……你要不要去劝劝之
姐?”
他右手捏了一支烟,搓揉得久了,显得有些褶皱。开口的时候,仿佛是花完了积蓄了所有的勇气:“我去叫医生过来,你看着她吧。”
到底,他也没有在医院里出现。
而阮之只住了一天,就坚持要出院。
傅长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公司开会,市场部正在给他汇报上季度的数据,有个数据不理想,下属们也有些忐忑。可是老板仿佛没有听到,就这样放过去了。
会议是提前结束的,会议室渐渐地变得空无一人,连欢出去后,特意关照了阿姨先不用进会议室打扫。
傅长川点了一支烟,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忽然在屏幕上跳了出来。
他将还没来得及抽一口的烟摁灭在了烟缸中,深吸了一口气,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阮之的声音已经变得轻快而充满活力:“傅长川,我们离婚吧。”
那样简单的一句话,几乎令他在这瞬间喘不过气来。
她在电话那头还有些疑惑:“你听到了吗?”
他用很慢的声音说:“听到了。”
“让你的律师拟合同吧。”她依旧语调轻快,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而他竟无话可说,恍惚间想起来,离婚是自己提的。
巨làng般的后悔瞬间把自己淹没了,只剩下勉qiáng留在空气中的那点理智,如果可以回到那天……他深吸了口气,勉力控制自己,只说了一个字:“好。”
“行,那我挂了。”阮之慡快地说。
“
等一等。”他到底还是说,“你身体怎么样了?”
“医生说我身体很好,恢复得也快。没什么了。”她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电话那边有人在找她,她就匆匆忙忙地说,“来了……我挂了。”
怀孕流产的事,除了优优,公司上下没人知道,阮之甚至没打算请假。傅长川到底还是不放心的,特地打了电话给杜江南,态度异常qiáng硬地要他给阮之放假态度异常qiáng硬地要他给阮之放假。
杜江南接到电话只觉得莫名其妙:“你老婆的脾气你自己不清楚啊?我给她放假也得她听我啊!”
傅长川顿了顿说:“半个月的假,她需要处理离婚的事。”
杜江南真的被吓着了:“离婚?没这么严重吧?我看她qíng绪很稳定啊。”
额角一抽一抽的,他忍不住伸手摁了摁,不愿多谈这件事,只说:“你给她半个月的假。”
杜江南叹了口气:“我尽量吧。”
这一场离婚大战,真的打得轰轰烈烈。
阮之接到傅长川律师拟好的第一版协议书,抄起电话就大骂:“离婚就分给我这么点?打发叫花子?”
傅长川在电话那边十分冷静:“如果有不同意的地方,我等你律师的回复。”
事实上,傅长川的律师也是一头雾水。傅长川对前妻很大方,可是又嘱咐:“这些条件不要一开始就给她,让她慢慢磨出来。”
与其撕破脸吵架,何苦不一开始就做好人呢?
那半个月,
阮之确实无心工作,好在杜江南给她放了假,让她在家里办妥自己的事。拉锯战开始之前,两人见了一面,是在RY的会客室里,双方律师都在,如同每一场离婚一样,妻子开始历数丈夫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
xing格冷漠,喜欢嘲讽取笑,对这个家漠不关心……阮之不说,傅长川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在她心里埋下了这么多怨恨。他没有cha话,也没有辩解,只是安静地听着,可她怨愤得连他没收自己驾照的事都说了,却绝口不提孩子的事。
仿佛那件事从没有发生过,他们离婚只是因为个xing不合。
会议室的百叶窗都拉开着,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很qiáng势,他这样看着,只觉得她的脸在这样的光亮中,却显得有些透明孱弱。
之后是双方律师在谈,那些话在耳中进进出出的,涉及的房产、财产,他并没有觉得很在意。他已经qiáng迫自己挪开视线,只是偶尔看到,阮之也在发呆,视线有些茫然地盯着手里那支笔,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他觉得胸闷,想要先走,刚想站起来,只见阮之也推开了椅子,略有些不耐烦:“你们慢慢谈吧,谈出结果告诉我。”
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傅长川轻声问:“身体好点了吗?”
她避而不答,语气冰凉:“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和你走在一起。”
过了那么久,离婚的经过回忆起来,竟比结婚清晰且深刻得多。傅
长川按着她还在微颤的肩膀,低声,又qiáng调了一遍:“那不是你的错。”
半梦半醒的时候,一个人的防御机制大约便全数卸下了,她缩在他怀里:“可我错过了……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睡前洗过头发,发丝有一种温暖而gān净的味道,像是椰子的味道。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说:“以后……我们会有孩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迟迟没有回应他这句话。
傅长川以为她睡过去了,又或者是没有听见,微微松开了扣着她肩膀的手。
她却动了动:“不,现在我不想要了。”
并没有多说什么,语气也平淡淡的,可傅长川知道,她已经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了。
因为噩梦醒了一次,阮之后来就睡得很沉,隐约只记得自己半夜醒了,还和傅长川说了几句话。chuáng的一侧空落落的,傅长川早就起来了。他有晨跑的习惯,哪怕不上班,也一定是早早就起来了。阮之习惯xing的先去露台伸个懒腰,却意外地发现阳台上的烟灰缸里,积攒了满满的烟头,许多并没有抽尽,半截折在一堆烟灰里。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站在露台上,点着一支,随手摁灭,再点一支。只是为了不让自己闲着而已。
可是,为什么呢?
阮之盯着那个烟灰缸,正在怔忡,傅长川推门进来:“出来吃早饭。”
阮之在餐桌前坐下来,有些探究地盯着傅长川看。
其实他那个人
,从表qíng上,是看不出端倪的。阮之的目光从他的发丝一直落到嘴唇,最后定格在眼眶下边,忍不住探出手去摸了摸。
傅长川看着她伸出手来,也没有躲闪,只笑笑问:“怎么了?”
她的指尖十分温暖,停驻在那块肌肤上数秒,叹口气:“怎么黑眼圈这么严重?”
他若无其事地抓住她的手:“有吗?”
“怎么没有啊?”阮之有些心疼,“露台上的烟蒂怎么回事?你早起就一直在抽烟吗?”
傅长川眼神微垂:“公司的事有些烦心。”
“你这不是一直在休假吗?”阮之有些怀疑,“那今晚要和我一起去吗?我不想你太辛苦。”
傅长川松开她的手,扬扬眉梢:“好不容易能吃软饭了,怎么不去捧场?”
阮之没什么心眼,听他这么夸自己,还不带讽刺的,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以后我养你。”
傅长川点头,甚是殷勤地把她的风衣递上,送到门口:“路上小心。”
“呃……”阮之半只脚已经踏出去,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可是晚上被拍到了怎么办?”
他安静地看着她:“你介意吗?”
阮之顿了顿,离婚的时候因为心存怨愤,确实抱着物尽其用地想法的想法,变着法儿炒作。可是现在,就像珍宝被收在了家里,反倒舍不得拿出去了,让人多看一眼也觉得不舒服。
她想了想,勾起唇角笑了,慡快地说:“好,那就给你个名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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