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车库才想起来,这么晚开车出去,动静太大,爸妈听见了肯定要担心,无奈何推出了许久没骑的自行车,吭哧吭哧地擦掉灰尘打足气。
骑出小区时,陆晔想:“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吃饱了撑的。”
倪嘉予在秋千上坐了四个多小时,早先还有人在玩滑梯,好奇地看着她,搞不懂大人怎么来跟小孩子抢秋千了,但她面无表qíng的样子太像老师,小孩子不敢上前,只得远远躲开。后来夜色渐浓,游人归家,间或有车开过,转瞬又恢复宁静,江边晚风带着凉凉的水汽chuī来,扑了一脸腥味。
晚上八点半,她拨出了近半月未联络的电话,每一个数字都烂熟于心。
几秒后,那道比手机号码还要熟悉的声音响起:“嘉予?”
倪嘉予酝酿了很久想说的话,听到他声音时突然说不出来了。她沉默着听着那头的气息,方跃也同样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五分钟后,倪嘉予下定决心,一口气说道:“方跃,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是给我们彼此最后一次机会。方叔叔的事我知道了,我愿意忘记那天晚上你说的话,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们重新开始。未来再苦再难,我陪你一起过。你不要管我爸怎么想怎么说,你娶我又不是娶他。方跃,我就问你这一次,你要不要重新和我在一起?”
对面的气息有些紊乱,倪嘉予的心也是高高悬着,怕他回答,又怕他不回答。
“嘉予……”方跃近乎呢喃地喊着这个名字。
“我在。”
“就这样结束不好吗?”方跃说,“比起放你走的痛苦,我更不想看到你跟着我受累。我爸……他一屁股的赌债,还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那是个填不满的无底dòng。我是做儿子的,我不能不管的,可是你不一样。你是我珍视的女孩,我恨不得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给你。我不想看你和我一样被生活拖累……”
倪嘉予忙说:“我不介意——”
方跃立刻打断她:“我介意。”
“我希望有朝一日你想起‘方跃’这个名字,想到的是高中校园里的青柳花香,是异地恋时发烫的手机,你和我有说不完的话,讲各种开开心心的事,而不是……呵,而不是跟我一块算,这个月工资发了多少,房租要付多少,要给家里寄多少,我爸会不会哪天突然冲上门来要钱……
“嘉予,我不想让你遇到这种事,我不能接受。
“所以对不起……我不能和你重新开始了。”
倪嘉予听见他挂了电话,她却依然保持着接听的姿势,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即便她低声下气,人家也是不要的。
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想着同甘共苦。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喊:“喂,你是要跳江吗?”
……哪个神经病?
倪嘉予抓着秋千绳转了一百八十度,绳子在半空中打了个叉,不堪其扰的木架痛苦地“吱呀”了一声,而那个神经病跨坐在自行车上,还是那副双手搭车把的欠揍样,一脸嫌弃地望着她。
“你快下来吧,用你那学物理的脑子想想,儿童秋千能扛得住成年人吗?”
倪嘉予面无表qíng地转回去,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就不。”
大约是上次安慰失恋的夜聊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也或许是天文课过了无所畏惧,陆晔现在胆子特别大,停了车走进游乐场,挑了个弹簧小木马坐下,撑着下巴和倪嘉予对视。
倪嘉予白了他一眼,率先移开目光。
陆晔嘻嘻一笑:“我刚才在想,你要是跳江,我是先打120呢,还是先打110?”
“你可以打119,”倪嘉予踢了踢脚边的硬纸箱,“我本来是想将这玩意一把火烧了的。”
“为什么没烧?”
“没带打火机。”
陆晔在裤兜里摸了摸,装模作样地说:“不巧,我家禁烟,没抽烟习惯,提供不了作案工具。”
“没指望你提供……”
倪嘉予两手搭在秋千绳上,耷拉着脑袋,用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硬纸箱,突然说:“你帮我扔了好不好?”
真难得,竟然能从她嘴里听见“好不好”这种词,陆晔简直受宠若惊。
他走过去,将箱子上的胶带撕开,一件件翻着。
“高三物理错题集?这个扔了太可惜,我给你支一招,在封面写A大高材生的高考复习手册,然后拿出去卖,至少也能卖三四十。要是运气好,碰见个人傻钱多的,上百也有可能。”
“小花伞……你还有这么少女心的时候?”
“矿泉水瓶子,就一个?卖破烂也不单卖呀。”
“围巾!这么丑的围巾一定是你织的!嘿嘿,给男朋友织的吧,你……”
陆晔突然意识到什么,半句戏话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了。
他小心地觑着倪嘉予的脸色,见她木楞楞地盯着他的动作,似乎是不舍,却没开口制止,眼神里流露出了莫大的悲伤。
陆晔迟疑着问:“这些都是你的……你和你男朋友的?”
“前男友。”倪嘉予低声纠正。
陆晔将东西放回原位,合上纸盖:“留着吧,指不定哪天复合了呢。”
“合不了了,刚给他打了个电话求复合,被拒绝了。”倪嘉予说,“今晚和我爸吵了一架,以后家里也回不去了。”
陆晔目瞪口呆:“我小时候离家出走,刚走到小区门口就被我妈哭着拽回去了,你一好学生怎么还玩这招呢?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因为我没有妈妈哭着拽我。”
陆晔无声地骂了自己一句:叫你嘴贱。
倪嘉予抬头望天,夜空是yīn沉沉的深灰色,无星亦无月,都市的灯光将它照得不那么黑暗,却永远不可能给予其澄澈。她记得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夏夜,星月不见踪迹,她在父母的离婚协议书前溃败不成军,哭着跑上了就近一班公jiāo车,坐到终点站后才发现不认识路。
那时候还没有滨江公园,江边荒芜一片,破破烂烂的老旧公jiāo站连车牌都看不清。她掏出身上仅由的硬币,忍着老式电话亭上风chuī雨打的灰尘,给方跃打了个电话。
然后方跃赶来了,抱着她向她承诺,会给她一个家。
“骗子。”倪嘉予小声说,“都是骗子。”
陆晔没有当面安慰失恋者的经验,一时有些无措。他记得安慰一个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和那人比惨,只要对方意识到你比他/她还惨,这事儿就算成功了。
可他想了半天,都觉得倪嘉予确实比他惨。
父母离婚,母亲出国,父亲再娶。好不容易谈场恋爱,一谈七年,大好光yīn错付,猝不及防就被甩了。
反观他自己,身体健康,家庭幸福,所谓失恋也只是单方面追求被拒,唯一比她惨的,大概就是期末出成绩时要发愁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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