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经理人贩子般的嘴脸,她觉得很滑稽,如果换做是红坊那些专业陪客人消遣的‘职员’,他怕是就不用这么为难吧?因为签合同的时候明确写了,服务生不陪客,所以他才会这般好声好气地‘说服’自己。
有点想笑,又有点想骂人,但这两样她都没有付诸行动。
“我知道了。”赵贞应承下来,痛快的态度让经理愕了一瞬。
在红坊,长得漂亮的员工不少,不知是不是赵贞那股吊着人的劲,让她看起来不一样,平常总是有不少客人看上她,然而她从未松口。
别人也就算了,泡得到泡不到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可沈沛宁他们是真的惹不起,经理原以为要费点口舌才能说动她,哪想这么轻易就搞定了。
一时间喜上心头,他看赵贞的眼神慈祥地让人一阵恶寒:“你自己心里有底就最好不过了,去吧去吧,到休息室待一会儿,对了!把衣服换一换,工作服太老气死板,不衬你们年轻人!”
平时大家吐槽工作服丑,他总说不会不会,现在改口的倒快。赵贞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去换衣间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心里有底?她当然有底,不仅有底还很有分寸!
沈沛宁不是对她有意思,非要睡到她不可吗?行,那她就好好陪他玩玩,演戏她最拿手,等会装疯卖傻吐个一两滩呕吐物在他身上,看看他还有没有睡的兴致!
许佳过来问怎么回事,赵贞随口解释了两句,在休息室玩了会儿手机,脖子都快酸了,才有人来叫她。
经理看到她t恤加牛仔裤的打扮一下急了:“你这穿的都什么跟什么?”
怕沈沛宁看到不高兴,又来不及换,只好挥手:“去吧去吧,小心点说话,别得罪人!”
赵贞扯扯衣摆走出去,沈沛宁和一帮人围坐在大厅最角落的卡座,看见她,起身走过来。
那双桃花眼笑起来还挺好看,他道:“有点显小,看着不错,不过头发还是别扎了。”
说着伸手捋下了她的发圈。
赵贞被他内涵十足的眼神盯地不自在,咳了声,跟着去到卡座。
加上沈沛宁一共六个人,赵贞还是有点忐忑的,这些人家世肯定是好的,就是不知道脾气怎样。她怕等会儿她吐的时候恶心到哪位大爷,人一巴掌给她扇出去。
沈沛宁给她介绍了一通,赵贞没仔细听,只记住了一个,就是昨晚开车的那位,叫陆怀深,他那个嘲讽笑实在是让她印象深刻。
其他人都点了喝酒的姑娘,他是唯一一个摆手说不用的,因为这个,赵贞多看了他两眼。
坐下没多久,沈沛宁的手就揽上了她的腰,赵贞很不自在,又要应付其它人的问话,又要防着旁边这人太得寸进尺。
不同的酒陆续送来,每开一样,沈沛宁就要给她倒一杯,美其名曰‘尝尝’,仿佛真的只是在兑现请她喝好酒的承诺。
要不是赵贞酒量好,还真经不起这么来。
听他们说话,有的听得懂,有的听不懂,过了一阵,赵贞估摸着差不多了,开始准备上演一场醉酒呕吐年度大戏。
旁边接完电话的陆怀深对众人道:“林恒他们到了。”
‘最佳女演员’赵贞小姐正酝酿着qíng绪,忽听旁边沈沛宁说:“他们?霍承安也来了?”
那三个熟悉的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赵贞心上,让她的大脑停滞了好一阵子。
“怎么了?”沈沛宁察觉到她的僵硬,侧头疑惑。
“没……”赵贞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笑得很苍白。她努力稳住自己,说服自己,不可能会那么巧,对,重名的人那么多,不一定就是他,而且她认识的那个人,怎么会和这群人有jiāo集?
她正胡思乱想着,被提及的人从门外进来,先是一道陌生的男声调侃:“怎么坐一楼?楼上没地方?”
众人用不可说的眼神扫了沈沛宁一眼:“你问他呀,又不是我们做的主!”
沈沛宁回以一笑,他只是怕楼上开包间,赵贞会打死不肯来,大厅这种地方好歹能让其稍稍放心,这样想着,放在赵贞腰上的手又紧了些。
自他说出那个名字之后,赵贞握着酒杯的手轻轻发颤,一直垂头看着地上,她不敢去看来的人,不敢去确定那个名字的主人到底是谁,是否是她所认识的那个。
这样的时刻,沈沛宁烙在她腰上的手,让她无比厌恶。
一刻也不想待了,她想逃,即使那个人也许只是个同名的陌生人。
这群人在说什么赵贞完全没听到,她只听到,在调侃完座位之后,有人又提了一遍那个名字:“霍承安你今天怎么肯出来了?平时请一百次难得应一次,看来还是林恒的面子管用啊!”
一个轻轻浅浅的“嗯”,让赵贞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的视线攥住一个地方猛盯,就是不敢转动脖子去看那个名字的主人。
而后,那道略微喑沉的声音继续响起:“正好没事,跟林恒出来转转。”
熟悉的声线,褪去了青chūn期的稚嫩,多了沉淀过后的稳重,却还是能找到一点当初的痕迹。
心重重坠入谷底,赵贞仿佛被人判了死刑般头皮发麻,适中的空调突然让她觉得冷,从头到脚寒冷彻骨。
霍承安,真的是霍承安……!
她没办法转动脖子了,不敢,也不想。
自从家里破产、父母车上争执车祸身亡之后,赵贞辍学打工供养弟弟,这么多年来,不论是在寒冬腊月不戴手套洗盘子,或是在街上从早上七点站到晚上十点发传单,她都没有气馁过。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觉得坚持不下去了,想要夺路而逃。
沈沛宁的手还在她腰上,她一直以来坚守的某些东西,现在看起来多么可笑,她和在座的那些女人没什么区别,不是吗?即使她一直不肯走那条路,这样的qíng况在别人看来也是一样的。
曾经恣意张扬对着全校宣告‘最爱霍承安’的她,现在却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身份,卑微又低贱地和他重逢——
赵贞垂着头,僵硬蔓延至四肢五骸。
她一眨不眨地凝着地面,眼里泛起了浓重的、gān涩的红。
☆、第4章
或许是她盯着地板的举动太怪异,沈沛宁皱眉,更加用力地拢了拢她的腰。
然而先开口的却不是他,而是陆怀深。
“你一直看着我的鞋子做什么?看出花来了么?”他的位置在沈沛宁旁边,说话时眯了眯眼。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到赵贞身上,她慌乱又错愕地移开眼,像一只自欺欺人的鸵鸟,鸵鸟这种生物,以为把头埋在沙堆里就安全了,而她同样在侥幸,只要她不看霍承安,霍承安就看不到她。
“抱歉,陆先生。”她嗫嚅回答,声音轻如蚊蚁。
她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心里塞满了一整片沙漠,血液里流动的全是沙砾,一下一下在五脏六腑里划出无数道痕迹。
连呼吸都带着疼。
陆怀深瞧见她的态度,脸色沉下来。他说什么了吗?她至于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沈沛宁以为她是被陆怀深的冷脸吓到了,轻声安抚道:“没事,怀深就是这样,天生一副债主脸。”又半体贴半玩笑地开口:“你喜欢他的鞋?行,下回我穿个一样的,他不让看,你看我的好了。”
换做别的时候,赵贞可能会感激他解围的举动,可是眼下,她只希望谁都不要理她,就这么让她自生自灭、无声无息地低到尘埃里去。
很可惜,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那个叫林恒的坐下,看了赵贞一眼便向众人问道:“这位是?”
“问你名字。”沈沛宁十分尊重地让她自己答。
赵贞僵硬着对上林恒的目光,两秒后,移到了他身旁的那个人身上。
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下巴……
全都是,她曾经亲吻过的地方。
霍承安。
没人知道她正怎样努力地在掩饰着视线下的炙热。
可是此刻,他却只是点燃手中的香烟,一眼都没有看她,仿佛那东西比她有意思地多。
指间明灭闪烁,烟气飘过他冷然的脸庞,飘过他深邃的眼睛,一点一点散去。
霍承安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墨色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目光毫无温度。
赵贞的心窒了一下。
九年,几千个日日夜夜,隔着这时间长河回头望,她突然没办法把记忆里的那个人,和眼前的人重叠。
跟淡定的他一比,她觉得自己窝囊极了,没用透了,心里好似塞着一团饱胀的海绵,仿佛稍一用力,胆汁般苦涩的水就会顺着她的眼眶流出。
“我叫赵贞,是沈先生的…朋友。”赵贞挤出一个不像笑的笑,放在身侧的手指攥紧了沙发垫。
“我叫林恒。”因为是他先开口问的名字,林恒礼貌地敬了她一杯酒,唇边的弧度满含深意。
出现在这种场合,又是这种姿态,还能是哪种关系?他这是把她当成沈沛宁的人了。
赵贞笑容僵硬地端起酒杯,没了之前千杯不醉的气势,才喝两口就呛着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沈沛宁说着伸手要替她拍背,她却像触电一样,立刻避开,他的手尴尬地停在那,脸色随之沉下来。
赵贞顾不上那么多,她觉得霍承安在看她,然而余光看去,他正和林恒说着话,半点注意力都没有分给她。
“你搞什么?”沈沛宁低声问道,语气中隐隐夹杂着薄怒,她已经不咳了,他的手还是不容拒绝地抚上了她的背,拍的几下力道有点重。
“我……”
话还没说,经理突然小心翼翼地跑过来,谄笑着询问沈沛宁:“沈先生,楼上有客人想下来坐坐透透气,不知可不可以……?”
他包了场,别人能不能坐就要看他的意思,经理是想拒绝的,按规矩也应该拒绝,人付了钱,哪能这样做生意?只是楼上那个孙文向来不讲理,他惹不起,只好把矛盾丢出来,让他们自己拉锯。
没办法,他只是个小人物,夹在中间实在难做人。
沈沛宁冷笑:“我包了场还得给别人让位子,你这一家店做两头生意,算盘打地可真jīng啊?”
其他人目光一齐看过来,经理头上渗出冷汗,结巴道:“不不……不是那个意思,孙先生是想……他们只要一桌就行,我保证安排地远远的,不会打扰到您。”
“哪个孙先生?”有人问道。
“就是孙文先生。”经理小心回答,他是猜着这些人应该认识,才过来试一试的,不然换了别的不同圈子不同地位的人,打死他也不敢贸然上前败兴。
“孙文?”另一个人搭了句腔:“那个浑不吝的刺儿头,前段时间听说和张家老三在夜场gān了一架,被他爹呲了好一顿,怎么没几天又出来晃悠了?”
沈沛宁不知是怕麻烦还是不想和这种人纠缠,语气颇为不耐地打发经理:“得了,给他们腾一桌吧,下不为例。”
经理千谢万谢地走了,没多久斜对角稍有些距离的那桌上满了酒水,服务员们布置好,就见一行人从电梯通道方向出来。
那群人坐下没一会儿,领头的端着酒杯过来敬酒,从寒暄中赵贞听出来,这人就是孙文。
孙文挨个敬过去,走之前又陪沈沛宁喝了一杯,只是后者应付居多,赵贞看的出来,沈沛宁在和孙文说话时,眼里的笑意根本没有触底。
他应该也是看不上孙文的。
霍承安也喝了一杯,赵贞借着他昂头喝酒的瞬间偷看他。
那下颚线和脖颈的弧度万分xing感,她曾经在上面印过许多暧昧的红痕,一枚一枚,深重到他必须穿着高领子的衬衫才敢去学校。
如今,她只能在这短短瞬间看上几眼,仿佛一个见不得人的小偷,暗自品尝着偷来的珍馐,在他放下酒杯的时候,又落荒移开目光。
沈沛宁应付着孙文,没注意她的神色,陆怀深却看在眼里。
陆怀深心里自有思量,他轻饮一口酒,杯沿挡住了唇边那抹微讽。这个女人真是心大,玩的一手yù擒故纵,现在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不过既然沈沛宁愿意陪她玩,他也就懒得多说什么,归根究底不过是个玩意儿,跟她计较,值当么?
赵贞兀自出神,对着一张深存脑海多年的脸,心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自霍承安出现之后,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不知过了多久,斜对角那边有吵闹的动静传来,夹杂着哭声,受惊声,以及男人的怒斥声。
“那边在吵什么?”众人齐齐看去。
赵贞慢了半拍才转头,一看愣了,立刻拨开沈沛宁的手,起身奔了过去。
骂人的是孙文,许佳站在他们桌前,láng狈地不行,头发和衣服湿了大半,看样子是被人泼了酒,正白着脸咬着唇呜咽地哭。
“孙先生!您消消气,她哪里做的不对,我替她道歉!”赵贞揽住她,凝眸看向孙文。
孙文见她是刚刚沈沛宁搂着的女人,语气稍缓,但还是透着不耐烦:“这是我和她的事儿,你道歉不算!美女,你还是回去喝酒吧!”
许佳还在掉眼泪,赵贞双手抱住她,感觉到她正发抖,柔声道:“别怕。”
“哟呵,你刚才跟我叫板不是挺能耐么?让你喝杯酒跟要命似的,梗着脖子说不呢,这会儿哭什么呀?”孙文瞪着许佳嘲讽道。
赵贞正要说话,孙文又道:“莫不是以为傍上聂回就了不起了?就算当着他面我也敢动他女人,怎么着?我还就非跟他没完了!”
他没说这话之前,赵贞以为这只是许佳拒绝喝酒惹怒了他的小事,现在一听,明白了,看样子孙文和许佳的‘男朋友’聂回有过节,这是故意拿她撒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