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西宁,不知道在黑暗中又行进了多久,萧蕾始终靠在我身上,像是刚刚经历了冬眠,虚弱地依偎在chūn光中的小动物。
“林秋,你会后悔吗?”过一个隧道时,她在黑暗中突然小声问道。
“什么?”
“后悔跟我出来吗?”
我摇了摇头。
“就算寻露知道了,同你分手也无所谓?”
“也不能说无所谓吧。她早晚会知道的,我瞒不住她。”
“你跟她说了?”
“没有。”我摇头道。
“那她怎么会知道?”
“不清楚,只是觉得每个恋爱中的女孩都是天生的侦探。”
萧蕾一脸失望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
直到火车经过一个弯道,开始减速慢行,她才重新开口,轻轻地说道:
“如果后悔了,现在放手还来得及哦。随便在前面某个站下车,都还是可以回去的。”
说完,便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从没想过要在前面下车回去。”我摇着头解释道,“我可以卑鄙地活着,可以丑陋地活着,却没有办法按你说的虚伪地活下去。
那样的我,寻露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喜欢。”
“你真是个贪心的混蛋。”她狠狠地掐了下我肋骨上的皮ròu,钻心的疼。
随后她怔怔地望着我的脸看了很久,突然语气悲伤地问:
“嗳,是想让我做你的qíng人?”
“当然不是。”
“如果你真的这样想,也未尝不可。”
“都说了不是,我没这么想过……”
“我认命了,林秋。”她突然抢白道。
“啊?”
“我认命了!我们注定分离,这是命!我们又离不开彼此,这也是命!”
看着她炯炯的目光,我突然低下头,感觉无言以对。
其实我本想说:
“并非是我贪心。因为人不是想绝对理xing就可以绝对理xing的动物。会寂寞,会心痛,会彷徨无措,会饥渴难耐的才是人。”
但这些话,在她所说的命数面前,竟如此地苍白无力。
萧蕾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指尖放在我的掌心,一圈一圈地划动,像是在旱冰场溜冰一样。她火红的指甲,雪白的手指,按照固定的速度和轨道做着匀速运动,最后又仿佛忽然冻僵了一般戛然停止。
我扭过头,发现萧蕾已经伏在我的胸前睡着了,她的手指,却依然保持着运动的姿势,矗立在我的手掌中央岿然不动。
我握紧了手掌,把她的手指包在了掌心里。回想起刚才的一幕,不禁哑然失笑。
怀中的女孩总像个孩子一样,同我玩着幼稚而忧伤的游戏,有时是“躲猫猫”,有时是“过家家”,也许并不是她长不大,而是守在我身边的时候,她根本就不想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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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驶过了漫长的风火山隧道,手机信号开始时断时续,后来gān脆直接消失了。
雪山开始在远处时隐时现,偶尔还能看到对着火车敬礼的哨兵的身影。
在过了沱沱河和通天河后,终于驶入了唐古拉山。
随后的几个小时,火车一直在唐古拉山中穿行,地平线格外寂寥地起起伏伏,沿线行人稀少,除了绿色的军车队之外一无所见。
不久之后,经过了错那湖站,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了错那湖。
错那湖是世界海拔最高的淡水湖,也是怒江的源头,和纳木错一样是受信徒朝拜的“圣湖”。
同西藏的众多湖泊一样,它蔚蓝而清澈,美得不成样子,以至于我从西藏回去之后,再去中国其他的大湖,都会无端生出同一种感慨——只有西藏的湖,才能被称为湖。
湖就应当是这样的——它坐落在雪山旁,纯净,深邃,优美,孤独。没有多余的附属,没有鼎沸的人声,它不为任何欣赏而存在,不为任何倾诉而发生。它只是水的一种归寂,山的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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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错那湖之后,便是那曲。
随后火车进入了念青唐古拉山,天空又慢慢黑了下来,一直到了当雄,手机信号才慢慢稳定下来。
自从上了火车,我和萧蕾几乎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我觉得胃里烧灼得难受,看了看还蜷缩在我怀里,不知是睡是醒的萧蕾,决定再忍忍,到了拉萨再正儿八经地吃点东西。
一直到晚上七点多,列车才缓缓驶进了拉萨站。
叫醒萧蕾后,我拉起她巨大的行李箱,先去车站附近找了家饭店。
在那处酒家里胡乱点了一通川菜,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不过好在总算补足了能量,胃里那种空空落落的烧灼感也变得dàng然无存。
结账之后,店主免费送了两杯苏油茶。
☆、白衣如luǒ
“怎么睡了那么长时间?”我奇怪地问她。
“我睡了多久?”
“将近一天。”我感叹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睡了一天?”她转着手中的白色杯子轻轻地埋怨道,“有时候你这人就跟木头一样,完完全全的一根木头。”
她沉默地喝了一口苏油茶,然后赤-luǒ-luǒ地说:
“我只是喜欢躺在你怀里而已。”
四川酒家里,灯火昏暗,她低着头,亚麻色长发遮住了她的半边侧脸。苏油茶奶香扑鼻,味道微咸,喝久了却总有些苦涩的余味,就像对面女孩的心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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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我和她到八廓街找了一家gān净的藏族旅馆。
“住几间房?”店主问。
我回头看了一眼萧蕾,她正若无其事地盯着店里的经幡出神。
“两间房。”我说。
·
打开房门,屋内陈设简单,但充满了藏族风qíng。
深色的木质桌椅,陈旧的藏式地毯,墙上挂着一幅唐卡,唐卡中的人物是一个女子,二八芳华,脚踏莲花,一脸慈悲,应该是绿度母。
我连续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车,几乎没换姿势,四肢百骸酸痛不已。我打开淋浴喷头,用四十度的温水对身体疼痛的部位冲了很长时间,直到酸痛缓解了大部分,才从浴室出来。擦gān净头发,躺在了舒服的chuáng上,只是还未带入睡,萧蕾就跑过来敲门。
“陪我去街上逛逛吧?”
她说完便转身往楼梯口走去。
她突兀的要求,让我一时愣在原地,看灯下萧蕾的背影,瘦瘦的,小小的,除了高跟鞋敲击地板发出清晰有力的声响一如从前,我很难再把眼前的萧蕾同原来的那个女孩重叠在一起。
她就像是我的罪过,我的业障,是我难以抹平的伤,难以逾越的墙。
我本来是想拒绝她的,因为身体实在疲惫不堪,但是看着她的背影,却突然变了主意。
我回房间换上衣服,朝她在街上等待的背影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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