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我被佣人的尖叫吓醒,跑到外面看,一个中年男人倒在地上,西装革履,轮廓像老去的齐楚,五官扭曲,痛苦地抓住左胸口的衬衫,面容发青,他母亲端着一杯水在旁边看着,脸上挂着眼泪,神色却很漠然,她仍然穿着那身睡袍一样的衣服,像一个游魂。
齐楚跪在他父亲身边,替他解开衬衫领带,急得大叫:“阿姨,快叫司机过来,他心脏病犯了,送去四院!”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人xing命垂危,有一瞬间惊呆,但毕竟从小被我爸和姥爷训练过了急救常识,顾不得慌,连忙过去接手,我记得他家的大理石地板滑得可怕,我一个箭步跑过去,跪下时膝盖都差点磕碎,齐楚整个额头全是汗,被我拉开时还没回过神来。
“你别动,我来,”我推开他的手:“你去把他的药都拿来,别慌,我爸是医生,我知道急救。病人有心脏病史吗?”
“我爸有心脏病,心肌梗塞过一次。”
看起来也确实是心肌梗塞的症状,我扒开他衣服,放他平躺,当时他父亲已经没了呼吸,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做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齐楚飞跑去抱了一堆药来,大声问我用哪个。
“阿司匹林,”我急得汗水沿着头发往下滴,所有热气全往脸上涌:“再用硝化甘油口服,对,就是那个棕huáng色的小瓶子。再拿张毛巾来。”
佣人打了急救电话,站在旁边发抖,听了话连忙去拿毛巾,我做胸外按压做得手臂发抖,我爸从小就教我CPR,去我姥爷家拜年还得验收,我从小就知道胸外按压要拿出疯狗般力度和频率,每次看电视剧里的急救片段都觉得好笑。齐楚的父亲胸膛结实厚重,呼吸心跳全无,我一度觉得自己是在疯狂按压一具死去的ròu体。
完了。我当时心里想的全是这个:齐楚以后要没有父亲了,而且他对我最深刻的记忆会是害死他爸的业余蹩脚医生。
大概过了十分钟,或者更久,当我手臂上的肌ròu颤抖已经控制不住地蔓延到全身,连腿都发起抖的时候,齐楚的父亲胸膛忽然一震,整个人如同溺水被救起的人一样,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仓促嘶哑的呼吸声,脸上的青色瞬间褪去。
我瞬间从地狱升到天堂。
往后的事就一气呵成了,在毛巾里拍碎一支亚硝酸异戊酯给他吸入,上吸氧,急救车来时已经是五分钟之后,彼时他父亲状况已经稳定,急救人员看见这全套流程还以为有家庭医生在场,知道是我这个高中生做的之后,对我竖起大拇指。
我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连头发都湿透,只想赶快洗个澡,然后打个电话给我姥爷,谢谢他老人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每年寒暑假考我的急救演习——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这老头纯粹是怕死而已,不然每次为什么演习的全是老年人心脏病突发之类的qíng景。
齐楚惊魂普定,然而他现在是他家唯一的男子汉,他要跟着去医院,他正想跟我说点什么,一直跟观众一般站在旁边的他母亲忽然来了句:“你不许去。”
“但是……”
“药是我给他下的。”这疯女人若无其事端着那杯水,一脸冷漠地告诉他儿子:“你不许去。”
那一刻我这才明白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他父亲又一次长达半个月不归家之后,他母亲从医生朋友那里偷来了一支促凝血药,直接在他父亲回家时下到了茶水里,然后亲手端过去,站在旁边看着他心脏病发作。
夫妻感qíng竟能到这地步,这种疯狂的执念实在可怕。
我遍体生寒。
但什么都寒不过那一刻齐楚的表qíng。
在那之后的许多年,我每时每刻都在庆幸,庆幸那一天我去了齐楚家,庆幸我救回了他父亲,庆幸那一刻我陪在他身边,虽然无法改变什么,但至少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刻不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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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切都过去了。
他母亲已经成了记录在案的jīng神病患者,他父亲出院之后选择了离婚,把那栋别墅和一半财产留给了他们母子,离婚那天我仍然在,他父亲似乎有许多话想跟齐楚说,然而齐楚说“我没有什么要跟你说的。”
他很快地成熟起来,承担起一个男子汉的责任,好的疗养院太难找,他聘请了转行的医护人员在家里看护他母亲,在专业的治疗下,他母亲渐渐好转起来。
他的成绩还是受到影响,没能跟我上同一所大学,只是在一个城市而已,他开始唱歌,渐渐有经纪人找上门来,他签约第一个小经纪公司那天,请我吃了顿饭,那是一个很温暖的chūn天,S城的柳絮乱飞,我们坐在窗边,外面的林荫道上开满梧桐花,我们都笑了。
那天我们吃到很晚,喝了很多酒,我记得我一直在笑,他的话仍然很少,只是眼神无比温柔,回去的路上漫天星斗,我整个人像踩在云端,路过一个路灯,又一个路灯,终于有一个路灯坏了,我当时在说什么,张若虚还是李白,他却忽然转过头来,亲吻我的脸。
我记得他眼睛里的星光,就像我记得他唇角的酒味,真要命,这个人就算成了醉汉,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醉汉。
我记得他问我,他说肖林,其实我是个变态,我一点也不有趣,我爱一个人,一爱就是一辈子,如果有一天会失去你,我也许会选择杀了你。我是天生的疯子,像我妈一样……
就算是这样,你仍然会爱我吗?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眼中的黑暗,他眼中带着疯狂神色的时候真好看啊……
我当时怎么回答?
我似乎是笑了。
我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冷漠面孔下的那些疯狂,我知道你披着一身的冰是为了隐藏心里的那团火,我知道那团火一刻也不停地在燃烧,如果你不是这样冷静,早已经被烧成灰烬。
但是没关系。
我是这样喜欢你。
就算终有一天会被烧成灰烬,我也会陪着你。
因为如果没有你的话,这世界对我来说,本来就与灰烬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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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凌晨,被电话吵醒。
齐楚累得不轻,也险些被吵醒,我连忙摸摸他的脸:“没事,你继续睡。”
是肖航的电话。
接起来,那边只有一句:“哥,我在警局,你来接我。”
肖航小时候其实很可爱的,比我可爱多了,后来我决心学文,又跟齐楚搞到一起,各种事qíng应接不暇,整天跟我爸斗法。一晃神,肖航已经静悄悄地长大了,而且成了个小混蛋,整天给我惹事。
他大学上的是T大,不远,所以连进的警局也很近,凌晨一点,我穿了大衣出门,留了张纸条给齐楚,自己开车去接肖航。
到警局是一点半,接待的警官是个值班的年轻小伙,见到我,还怔了一下:“你不是那个……”
“没错,是我,肖林。我是肖航的哥哥,来接他的。”
我26拿到博士学位,是C大最年轻的副教授,因为C大名气大,加上我父母基因不错,生就一张漂亮面孔,所以吸引了不少注意力,还上了新闻。其实并不全是我厉害,S城是东南门户,风气本来就活泛,没那么看资历,我师兄去了北京,三十多了还苦兮兮地当着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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