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然不说话。
他突然爆发:“你说话!”
陈钧赶来,惊慌地看着这场景,拉周洛:“阿洛啊——”
周洛甩开他,直盯南雅:“这话不是真的,对不对?——是不是我妈找你了?她跟你说了什么?你要想走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就没事了。我们一起走。”他去拉车门上车,南雅拦住,“周洛,我刚才说对你没信心。不是开玩笑。你年纪还小,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她突然止住,因为,周洛盯着她,眼泪就落了下来。
山风chuī着,他的眼睛通红:“我到底还要做到哪种地步?要怎么才能证明?我只有十八岁,这就是我的罪?!人要长到哪个年纪,他的爱才是真的,才是值得相信的?二十八?三十八?八十八岁的人最懂爱吗?
你年纪比我大你就了不起了。你比我大你就真心了?!”
南雅眼眶泛红,看着他。
“你总说我还小,不懂爱qíng,睡一觉就好了,长大就会忘记了。偏偏我就是没法反驳你,因为我还没长大。我真他妈的希望我现在立刻就老了,就当着你的面证明给你看,‘南雅你看,我老了,我还爱着你啊。’ 我他妈的老成这幅样子了我还爱着你!!”
一滴眼泪滑下南雅的脸庞,她在风里颤抖:“周洛啊——”
她终于要说什么,
刺耳的刹车声传来,周父周母和几个叔叔舅舅下了车,不由分说来拉周洛:“回家!”
南雅立刻抱起宛湾,宛湾哇一声哭起来:“周洛舅舅——”
“别走!”周洛惊恐,扑上去抱住她和孩子,“你相信我,我对你说过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你要我怎么证明?”大人们拉扯着他,他抱紧南雅,“你要我怎么证明?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吗?如果能把心挖出来,我会的!”
一群成年人乱成一团,竟控制不住一个少年。陈钧急哭了:“阿洛啊,算了,你别这样。”
可他不能算啊。他明明给自己规划了一个那么好的未来,如今却要被生生撕下最重要的一块。他明明要带她去看前头他画出的美好风景,约好了她却反悔不去了。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南雅,”他几乎崩溃,嚎啕大哭,“你说清楚,你有没有爱过我?!”
南雅泪如雨下。
“你还不死心?——快把他拉走。”林桂香急喊,她突然抓住南雅,在她耳边急速低语,“你要让他‘作伪证’,你要害死他吗?!”她狠狠推她一把,但周洛扯着南雅不放。
宛湾在人群的夹fèng里哇哇直哭:“妈妈——舅舅——”
林桂香尖喊,“把周洛拉走!”
众人终于把南雅从周洛怀里扯出,周洛恐惧地攥住南雅的手臂,任凭他们如何撕扯也不松手。他仇恨地盯着她,泪流满面,狠狠道:“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以为走到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就好了?不会,你再不会相信你遇到的任何一个男人。因为你永远无法告诉他们你的过去,告诉他们发生在这里的一切!这世上,只有我,只有我心疼的你一切,接受你的一切。只有我知道你所有的事知道你的好你的坏还爱着你!”
她满面泪水。
“你不该是这样的,南雅,你不是走好走的路的那种女人,你该走难走的路,我就是你那条难走的路,为什么不选择我?为什么?!”他目色狰狞地哭喊着,他恨死了她,近乎诅咒,“我就是那条路,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路。南雅!你今后活着的每时每刻都会想,如果选择我,我这边的风景会怎样。你会后悔一辈子!”
可再痛再恨也都没用了,用尽一生的力气也没用了,他的手生生被掰开。
他拼命去抓,却再也抓不住她的衣角,只剩指尖流动的山风。恐惧,绝望,他眼睁睁看着她坐上车。
林桂香冲车内的司机喊:“快开车!”
他拼尽一切也拦不住了,宛湾的嚎哭声被关在车门后。而他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她的脸。
“小雅!南雅!南雅!”他惊恐地瞪大眼睛,近乎惨烈地哭求,“妈妈你别让她走!妈妈,我求求你妈妈!我会死的,我会死的妈妈!”
“南雅!!”
但那辆车再也没有停下来。
那一刻,在山间公路上望着那辆车越来越远,再也不见,那时心底的感受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他被抛弃,被背叛,被玩弄,被辜负,那时,他拥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包括那张通知书,都不是她想要的啊。
他做尽一切,她都不要啊。
在他倒下去的时候,他看着山里高高的天空,觉得一切都灰飞烟灭了,这一生似乎活够了,可以死去了。
不然,以后那么长的日子,他该怎么活下去?
那时,他说的话是真的,每一句都是从心里撕下来的。那时,他真的以为他会死,他会痛苦而死。
可是他没有。
很多时候,在巨大的悲伤面前,人总是觉得会痛苦而死,会熬不下去。可每一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照常活着。痛苦如影随影,我们依然熬着,等着伤口愈合。在对过去美好的回忆和现实冷酷的麻木里,一天天老去。
是违背了誓言吗,是她不重要吗,是忘了她吗?不是,是人生总有那些我们拼尽全力也没有用的无可奈何;连付出生命都没用了,还能怎么办呢?在一件件的无可奈何后,时间就过去了。
是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吗?不是,人没死,很多东西却死了,埋葬在过去的年岁里碰不得,一揭开,就在无数个深夜梦回里痛彻心扉。
真正痛过了,人就会变了。
从那之后,他再不会那样去爱一个人,不会为她爬树翻窗,喝酒吃药,不会为她哭为她嫉妒,不会为她想杀一个人,不会为她改变自己,成长成熟,不会为她努力变成更好的男人,也不会为她在零点的跨年夜里奔跑。因为,他不会遇到下个千年之jiāo,再也等不到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心,不再年轻了。
从来都不是时间治愈了伤,而是,心老了,这才是时间最残忍的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1.解释下那个年代的磁带。有一盘磁带全是一个歌星的歌的,也有一盘磁带是众多歌星的歌曲集锦的。
南雅买过很多盘磁带,其中一盘磁带里有红颜知己这首歌,这盘是歌曲集锦,同时还有很多别的歌。南雅录音的时候,就录在这一盘磁带里,红颜知己这首歌前后的内容全部被洗掉了,换成了fèng纫机和南雅的声音,只剩这首歌是正常的。用完之后,磁带必须销毁,不然就是铁证了。所以,这盘磁带找不着了。
2.文里之前写过,徐毅在和南雅结婚之前就知道她的遭遇,南雅甚至对他存过感恩。所以不存在说因为南雅欺骗和隐瞒他,导致他的家bào和毒打,也不存在说徐毅施加家bào是南雅刺激和欺骗的。不是的。大家总习惯xing地认为女人被家bào肯定有她自己做得不对的一些理由。没有的。至少这篇文里没有。
第35章 番外
【番外1】
周洛曾以为自己会死掉。看着南雅的车远去,他的心碎掉了,他倒了下去,看见山还是那么绿,天还是那么蓝。
他清醒的时候闻到消毒水的味道,知道自己在医院,他睁开眼睛,希望看见南雅的脸,哪怕是冷漠绝qíng的。
可没有,很多人围在chuáng边,唯独没有南雅。
之后的八年,她再也没出现过,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清水镇再也没了旗袍店。原来的店面很快被一个文具店取代。
周父周母拜托亲戚、司机和陈钧,别把周洛和南雅的事说出去,他们丢不起那个人,更怕周洛因此被怀疑作伪证。
没人忍心再伤害那个少年,这个秘密保存得很好。南雅消失后,镇上再度传起风言风语,说她跟着外边的有钱人跑了。但渐渐不过几个月,就没人提起她了。
周洛再也没回过清水镇,他无法忍受那种身处坟墓般的孤独,好像他是一个异类,待在那么熟悉的地方,每处都有她的影子,偏偏没有一个人再提起她。没有一个人。
只有他,还守着那个封存在记忆里的没有半点改变的小镇。
物是人非,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个词。
当年的一切都在,只有她不在了。
那么多年,他总想着那个空房子。她多决绝,一点消息也没有,他想到发疯想到仇恨,她心里他恐怕不那么重要,所以才走得义无反顾头也不回。
他想过很多次她为什么要走。他想了很多理由,或许因为最后对她的揭发让她失去安全感,或许是林桂香的指责让她感到羞耻。
又或许,她只是不相信他会一直爱她,她只是认为他对她的喜欢像大人们说的那样,是一场幻觉,一场误会。所以她才逃走,来验证一下。
可他证明了,证明了八年,她却不回来验收成果了。
她把他忘了么。
怎么能这样呢。
你出了那么难的题,却不回来给我打分了,可我还在认真做题,还坐在考场等你啊。
她不在的日子里,他一个人过着曾许诺给她的生活。没日没夜地学习进修,充实自身。一进大学就跟着师兄们的创业公司实习,大三就自己单gān,偏偏学业也没落下。
他以光的速度从少年长成了男人。
八年,他达到了同龄人十八年或许都达不到的高峰。他想,他现在不是二十五岁,他应该是三十五岁了。三十五岁的老练和成功,三十五岁的财富和成熟,三十五岁的沉默和沧桑。
还有三十五岁的理智和沉稳。长大了,他想清楚了,那时候他太年轻稚嫩,太冲动盲目,太简单理想,的确不是好的依靠。凭着一腔热qíng绑在一起,或许可能撞得头破血流。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不是当年的意气少年了,但,她却也不回来找他了。
怕他太令人失望,连回忆都毁掉吗?可他没有啊。
他没有撒谎,别人活一年的时间,他活三年。他都做到了。
可她一直不回来验收。
那么多痛苦的夜里,他常常望着天花板,给自己念求她和好时对她读的那首诗,《郁闷之事》。
最郁闷的事,不是想看的小说没翻译成母语,不是大热天没喝到啤酒,不是朋友家咖啡不香醇,而是——
没死在夏天,当一切都明亮,铲子挖土也轻松。
为什么最郁闷,因为那些都是人事,只此一件是天意。
是你做尽了人事也无法挽回的天意。
……
第二天,周洛去街上走了一圈,镇里的人都还认得他,小一点的孩子就没印象了,被父母qiáng迫着拉到他面前说要像这个叔叔学习。看着孩子们脸上陌生而委屈的不qíng愿,周洛一阵尴尬。
经过南雅的旗袍店,它又换成了一家服装店。即使时过八年,这家店里卖的衣服都不如南雅当年的时尚好看。
她一直清清楚楚地知道什么是美。
周洛转进巷子,走几步,停几步,前一秒想去看,后一秒又不敢。就这样磨蹭着,终于还是走到南雅家门口。
那房子没有变化,凤凰花树也在那里。树老了八岁,枝桠更茂密了,风一chuī,花枝在阳光下dàng漾,他又看到二楼的木窗。
过去的八年,恐怕是社会发展最快的八年,手机电脑,飞机地铁,高楼大厦,他在北京亲眼见证那座城疯狂地日新月异。
可回到这里,仿佛瞬间被打回原形,他又被时间生生拖回到八年前。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能gān什么。只能转身离开。
回到家里,林桂香告诉他说陈钧打电话来找,约他去聚聚。
林桂香的小卖部和音像店盘出去了,重新租店面开了大超市,员工几十人,正的副的经理好几个,她再不用cao劳。
很快陈钧又打电话过来,让周洛去他开的咖啡厅坐坐。
周洛推门进去,服务员问几位,还未作答,陈钧的声音传来:“我兄弟诶!”
目光相对,看到彼此都有些变化的脸,相视一笑,就回到过去了。
变化的日子,我没参与;未变的过去,我还记得。
厅内装饰得特有qíng调,估计是清水镇头一例。并不是吃饭时间,没什么人,陈钧搭着周洛的肩膀往里走:“诶?你小子是不是又长高了?比我上次去北京时又高了。”
周洛说:“我原本就比你高。”
陈钧说:“扯淡,比我帅倒是真的。——哎,你那大公司,发展还行吧?”
周洛说:“凑活。”
陈钧笑着捶他一拳,说:“又谦虚。谁不知道这几年网络发展得跟坐火箭一样。”
周洛说:“最近准备再弄个公司,试试贸易。”
陈钧“哇”一声,竖了个大拇指。
周洛说:“你要有兴趣可以来玩玩。”
陈钧道:“我暂时就不挪窝啦。我爸妈已经没了一个,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他们受不了。”
周洛点点头算了解。
坐下了,周洛问:“你呢,生意怎么样?”
陈钧笑:“挺好的,我正想再招几个厨师。”
周洛看一眼菜单,酒水饮料烧烤西餐应有尽有:“花样多啊,咖啡倒少。”
陈钧哈哈笑:“噱头。我这儿就是个伪装高档的土餐馆。对了,我家的煲仔饭,啧啧,一绝,一会儿尝尝。”
周洛说:“好。——诶,你儿子呢?”
陈钧说:“在家爬呢。”
周洛说:“他妈妈是做什么的?”
陈钧说:“开店啊。就以前旗袍店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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