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雅抱住他的背,他薄薄的T恤早已湿透。
她仰着头,眼里泪雾弥漫:“周洛,这是我们分开最好的时候啊。以后的路太长了,走着走着,就不会按我们想的来了,何必等到难看的时候再分开呢。”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他愤怒地哭出声来,“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发誓一定考上最好的大学。我做到了呀!南雅,我做到了,你为什么看不到?
我一定对你好对宛湾好,我发誓。如果我违背誓言,你就杀了我,随便用什么方式杀了我去找别的男人,我命都给你做保证行不行?”
“南雅,我爱你啊。”
南雅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到头发里,她抱紧他哭得颤抖的身体,她的眼泪也流个不停,张了张口,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洛,我也爱你。
真的,周洛,我也爱你。
……
树影透过磨砂窗户,映在墙壁上。
隔间里弥漫着空虚的沉默。
周洛酒醒了大半,激动失控的qíng绪也早都cháo退散去,只剩颓废和疲惫。他抱着自己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南雅也抱着自己坐在对面。
两人都平静下去,有很久没讲话。
南雅看着墙上的树影又拉长了,她问:“醒了么?”
周洛“嗯”一声,用力揉了揉肿痛的双眼。
接下来又是无言。
不久前他说仍然爱她,是酒jīng作用一时冲动,还是酒后吐真言。
不久前她说对他只是利用耍弄,是说了真话,还是无奈之举。
没人问,也没有人求证。不该,或是不敢。
良久,南雅说:“回去休息吧。你应该累了。”
周洛没动,问:“你呢?”
南雅说:“再不开店,要有人来敲门了。”
周洛再度揉了揉眼睛,疼得快睁不开,他低声说:“我晚上来找你。”
南雅一时没吭声。
周洛把手从眼睛上移开,看着她:“我们该好好谈谈的,南雅。都冷静一下,我们谈谈。”
南雅点点头:“好。”
周洛起身时晃了一下,南雅扶住他,看见他的眼睛红得像个兔子。
她问:“没问题吧。”
周洛叹了一口气,皱起眉,带了一丝哀怨:“下次别这样了,我心窝子像被人捅了好几刀,疼死了。筋疲力尽的,现在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南雅又点点头:“嗯。”
“我晚上来找你,我们谈谈。”他又说了一遍。
“知道了。”她轻声答。
周洛走到门边,回头看尾随的南雅,他低下头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又亲了亲她的嘴唇,这才从后门翻墙离开。
他走了一会儿了,南雅却立在门边失神。她害怕他放弃她,却也害怕他不放弃她。原打算平静地把宛湾抚养大,她这一生就算完结了,谁料到他会闯进来。
路越走越难,她对前进感到犹豫,却又舍不得后退。
此刻立在分岔路口,该作何抉择?走哪一条路?
南雅眉头紧锁,刚要关后门却看见张青李。
她出现的时机和位置太奇怪,南雅当下就明了了。
南雅看着她,表qíng平定,没先开口。
张青李走来,说:“我本来想找你聊聊,等了一会儿,来的是周洛。我看他喝了酒,还以为是你要甩了他,没想到——”
南雅平静地问:“你就留在这里偷听了?”
张青李目光空dàng地盯着南雅,说不清是害怕是震惊还是不可相信。待她进来,南雅关上后门,淡淡道:“你有话想和我谈?”
张青李怔忡半晌,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坏。”
“坏?这世上有哪个人是绝对好,绝对坏的?”南雅从fèng纫机上拿起一支烟,擦着打火机点燃,倚着墙壁抽起来,“你是好人,但你从进屋里的那刻起,就想着捏了我的尾巴要挟是不是?这算不算坏?”
张青李被她说清心思,一时说不出话。
“比起‘坏’,我比较偏向‘有计划’。”南雅呼出一口烟,缓缓地说,“我认为女人时刻都得有点计划。有计划的女人才不会走投无路。你觉得呢?”
“周洛落入你的计划了吗?他是你现在要走的那条路了吗?”张青李质问,“你这个年纪的女人,不该这么天真呀。”
南雅不予回答。隔着清白的烟雾,她幽幽看着她。
张青李:“难不成要我相信你会真爱上他?”
南雅问:“所以?”
张青李:“你只是玩玩他。”
南雅说:“你这个年纪的女生,不该说出这么脏的话呀。”
张青李一愣。
南雅脸色冷冽:“这话不脏么,脏死了。”
南雅站直了身子,转过身去,淡淡道:“你可以出去了。”
烟雾缠绕着她袅娜的背影,阳光洒在她月白色的旗袍上。
张青李羞rǔ之下心生不满,道:“南雅你想清楚,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南雅细指夹着烟,回过头来,眼神静幽幽的:“要威胁我了么?”
张青李的自尊心让她无法承认,她摇头:“天下没有瞒得住的秘密,我知道了,别人也会知道。到时候,你的秘密只会拖累周洛。”
南雅朝张青李走来,后者吓得立刻退一步,很快背靠墙壁,无处可退。
南雅问:“即使这秘密被天下人知道了,又怎样?证据在哪儿?退一万步讲,假如连周洛也不肯替我隐瞒,告诉大家那天我不在旗袍店,又能怎么样呢?我出去勾搭qíng人了。这不就是我应该做的事吗?
那天傍晚徐毅一直和陈玲在一起,我没见过他们呀,不然陈玲早就拖我下水了是不是?我和徐毅关系不好,镇上人都知道。我和他长期分居,他吃药我毫不知qíng,他和陈玲私通,我也是在他死后才知道的。谁能冤枉我呢?啊……”
她轻叹一声,“虽然没证据,但镇上的人会攻击我,说我害死自己的丈夫。像当初攻击陈玲那样。可没关系呀,我不像陈玲,我不会因为别人的羞rǔ和指责而自杀的。人么,能幸运地活着,就该有受罪的觉悟,是不是?”
张青李看着她若有似无的笑容,一阵冷意窜遍全身。那么热的夏天,她直打寒战。
南雅伸手摸摸她的脸,道:“小朋友,你知道吗,镇上人说我命相带克,招惹过我的人会离奇死掉。你这样缠我,哪天莫名其妙被我克死了,可怎么好?”
张青李面对那张绝美的脸,遍体寒气。
是啊。
她想要一个人死,不靠近,不拿刀,不动手,人就死了。
张青李害怕极了,毕竟年纪轻,眼泪唰地就掉下来,之前qiáng装的气势一败涂地,孩子般抹着眼泪哭道:“如果周洛惹你生气了,你会把他也弄死掉么?你别呀。”
南雅愣了一愣,刚才为着吓唬她而戴上的恐吓面具也撤走。她别过脸去,只答了一句:“他不是外人。”
张青李哭得更伤心:“你真的喜欢他啦?”
南雅不答。
她哭着,她抽着烟,最终她烟抽完,她也哭完了。
南雅说:“你要从前门走还是后门走?”
张青李吸着鼻子,低着头说:“前门。”
南雅掀了帘子去开卷帘门,张青李又问:“桂香阿姨不会同意的,你要怎么办?”
南雅有几秒没做声。
后来她问:“是你告诉她的?”
张青李愣住:“桂香阿姨知道了?”
南雅不答。
张青李赶忙道:“不是我说的。我答应周洛不跟任何人讲。——我没想威胁你,真的,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跟他在一起。”
南雅默了默,拉开卷帘门,说:“你走吧。”
张青李却赖在门口不肯走了,急道:“南雅,你打算让周洛在你和她妈妈之间做抉择吗?”
南雅一个字也不说,回到柜台后做事qíng。
张青李追上来:“你确定要让他们母子反目成仇?让桂香阿姨失去她的儿子?”
南雅抬眼:“出去!”
张青李住了嘴,半刻后哽咽道:“南雅,你肯定觉得我是嫉妒你。可就算你够狠心去伤害桂香阿姨,你也不管周洛了吗?你跟他走,你们关系一曝光,周洛他就完了呀。”
南雅盯着她。
张青李说:“他在警察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变成谎话和伪证,他或许还会变成你的‘帮凶’。桂香阿姨也会很快想明白,她会恨死你的。”
南雅说:“我那天没见过徐毅,陈玲已经给出证明。”
张青李说:“但只要人们开始怀疑你,那所有真的假的不可能的疑点和杀人方式都可以栽到你头上。人言可畏,你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他?他的未来才刚刚开始,你就先给他撒上一把污点。这对他公平吗?”
……
当人在两个选择间摇摆不定时,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可能会直接影响他的决定。当时有没有想清楚,不重要;是不是本心所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次次的选择后,人生就这样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
或许因为酒jīng的作用,也或许因为大哭过,周洛太累了,筋疲力尽,回到家后一直睡到快五点才醒。
睁开眼睛躺在chuáng上,他异常冷静清醒。
纠结于南雅的反抗和自卫是否正确,已经毫无意义;疯狂腐败的是整座镇子,耗尽的良心,扭曲的人xing、剥削得不剩一丝尊严的生命。
还没到吃饭时间,周洛躺在chuáng上空想。可能因为吵过架,渐渐格外想南雅,他们恋爱以来,还从没吵过架。现在他异常想她,也愈发心急,约好的谈话都等不到晚上。
周洛穿上衣服下楼去找她,被林桂香叫住:“gān什么去?快要吃饭了!”
今天奇怪嘞,林桂香居然不在小卖部。
周洛想了想,算了,等晚上再去也行,等她冷静思考下。
他转身上楼,陈钧慌慌张张跑进院子,冲楼梯上的周洛喊:“我在幼儿园碰见南雅,提前把宛湾接走了,刚一看旗袍店关了门——”
“陈钧!”林桂香尖声喝止,朝屋内喊,“他爸!”
周洛一愣,看母亲的反应就知道她找过南雅。他吓出一身冷汗,冲下楼去南雅家。
跑到南雅家,大门紧锁,周洛心中一沉,立刻赶去车站,一辆车一辆车地找。陈钧也帮着找,却四处都没有南雅的影子。
周洛发了懵,喃喃道:“上次她来这儿……私车,她肯定坐了私车!”
一打听,南雅带着宛湾坐了辆银灰色面包车走了。刚走没多久。
周洛不能回自家,跑去陈钧家拿了摩托车往公路方向冲。陈钧紧随其后。
摩托车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里一路呼啸往山上爬,路人急忙避让,周洛把油门加到最大,很快到了环山公路。山间驰骋不过几公里,他看到下边公路上的银灰色面包车,牌照号也对。
周洛看一眼地形,冲出公路闯进陡峭山林。荆棘树枝迎路而开,摩托车冲上公路,拦到灰色面包车前刹停。
面包车紧急刹车,司机惊魂未定。
周洛冲到车前,拉开门,南雅神色惊慌,面容惨白。
“周洛舅舅!”小宛湾欢快地叫嚷,朝他伸手要抱抱。
周洛跳上车,一把将宛湾紧紧抱进怀里,一手扯住南雅往车下拖。南雅不肯下车,被周洛硬拽下去。
周洛放下宛湾,南雅转身去拉车门。周洛把南雅扯开,唰地关上车门。
“你去哪儿?!”周洛吼,“这就是你冷静考虑后得出来的答案吗?!背着我逃走?这就是你的选择?”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如同遭受第二次背叛;南雅却出奇地平静:“我不想待在这镇上了——”
“我说了会——”
“我也不想跟你在一起。”山风chuī着她的脸,格外冷清。
周洛懵了一道,用力地说:“你把话说清楚。”
南雅只说了一句:“我对你没信心。”
周洛颤了颤,眼睛湿润地看着她。他低下头,双手用力摁了摁脑袋,又抬头看着高高的天空直发笑,茫然转一圈,突然一脚踢在车门上:“你撒谎!”
南雅颤了一下。
小宛湾站在两人之间,仰着脑袋,眼泪汪汪地看着。
“南雅。”周洛低头凑近她的脸,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你就是个懦夫。——敢伤人,却不敢爱人。”
他握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额头和自己的抵在一处,轻声问:“你到底在怕什么?嗯?”
南雅任他握着她的头,没有反抗。
“南雅,你看仔细了,我现在没醉酒,也没做梦。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清醒理智的。你听好:我想清楚了。不管你做了什么,我接受你。你的好,你的坏,我全部接受。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接受。但像这样不明不白地逃走——你想都别想。”
南雅的脸色在风里变白,她望着他清亮的眼睛,望了很久,似乎要把他记一辈子。但最终,她却只是摇了摇头。
周洛整个儿颤了一下,没想到做到这一步还是不够,他已倾尽所有。
“为什么?”
南雅垂下眼睛,表qíng冷淡:“我有把柄在你手上。”
周洛心凉透,手从她发间滑落:“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南雅默然。
他轻声问:“南雅,你爱过我吗?哪怕一丁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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