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了。”南雅笑着收回手,捋一下耳边的碎发,说,“可能弄丢了吧。”
“奇怪。”周洛翻着盒子里的磁带,“你买的磁带都在,偏偏掉了那一盘。”他扭头看她,“如果我没记错,最后一次听是下bào雨那天,五个月前。后来每次在你这里听歌,都没再听到过那盘磁带里的歌。”
“掉了就掉了吧。”南雅站起来要走,周洛迅速起身拉住她,“南雅——”
因为酒jīng,他的身体有些摇晃,他手撑一下墙,终于站稳:“南雅,那天,你叫人来修电脑了吗?”
南雅沉默,半刻后说:“没有。”
“为什么?”他盯着她,因为她的一丁点坦诚而突然又有了希望。
南雅望住他,微笑:“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我只能说,我希望有机会和你单独相处。”
周洛心一沉。
就是这样的笑容,就是这样的笑容让他沉沦,蒙蔽了眼睛。
刚才残存的希望破灭了。周洛的手从她肩膀落下去,扯着嘴角笑了笑:“单独相处。你一直待在隔间里……单独相处,给你做不在场证明?”
南雅看着他,眼神一瞬间千变万化,陌生,惊讶,哀伤,冷漠,最后回归面无表qíng,看着他,一个字不说。
“你说话。说你不在隔间里,是那盘磁带!”他眼眶红红的,满目悲伤,像被抛弃的孩子,“去年夏天你找我修单放机,你就不想要它了。你后来买了可以录音的,录下fèng纫机和你的声音。你把宛湾抱来让她睡着,限制我,我就不好讲话不跟你闹,你说什么我都简短回答。你问我的那些问题:好修么?嗯。修的怎么样?快完了。多简单,不怕穿帮。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宛湾睡着的,但你算准了我不想吵醒她。至于那首歌……如果我答错没关系,你说‘我刚好想听这首’,这话有歧义,你不放我答的歌我也不会怀疑。可我还是答对了。你知道我一定会答那首歌——红颜知己。”
周洛说到此处,只觉背脊一阵yīn森发凉;
“红颜知己啊。在医院里你和我说,你对我是‘知己’的喜欢。那天在音像店买磁带,你很清楚我那么喜欢你,我想知道和你有关的任何事,我会留意你听的每一首歌。你买的磁带上面的歌我都会记住。陈钧问你喜欢哪首,你说周慧敏。那磁带上周慧敏的歌就这一首红颜知己。”
他吃吃地笑了一声,笑得泪花都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听那首歌听了半个月。每次听着我都在想,你说你喜欢我,不是喜欢小孩子的那种,是喜欢知己的那种。南雅,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心里想什么你一清二楚。”
是啊,他就是她做的牵线玩偶。他是木偶,她是线,那么纤细柔弱,却轻易让他生让他死。
南雅看着他泪光闪烁的眼睛,心突然像被针扎了一道。她转身要走,周洛抓她回来,箍住她的肩膀,“为什么不听我说完?为什么不否认?那次你带我到隔间fèng上衣是不是也被你纳入计划了?因为在隔间里,就在这个位置,我对你做过让我自己都羞愧的事,所以我不想在这里停留,更不想跟你在这里同处,我会愧对你。你笃定了我不会进来隔间找你!”
她太周密了,周密得叫人浑身发冷,
“你连下雨都算好了,雨声gān扰听力,让人察觉不到磁带转动。雨天行人少,买衣服的少。而你在计划前一整个月,店里的服装就没再进货上新过,当然不会有人来买衣服!”
他摇摇yù坠,她却始终不开口回答。此刻他突然恨她,恨她终于回归的冷静与冷酷,“我到底算什么?你用来做不在场证明的工具?还是一个糊涂的傻子?面前放着那么多可疑之处,我却是个瞎子!为什么对我好?发现我这个工具没那么愚蠢,所以对我温柔,让我的心向着你就不会去考虑他们的死因吗?”
一个人怎么能这样cao控另一个人的感qíng,怎么能那么轻易地把另一个人的感qíng玩弄于鼓掌之中。
可她依然不声不响,那么陌生。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累得无以复加,迷惘半刻,轻声问:“南雅,你是不是从去年夏天就想杀徐毅了?”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希望能看到哪怕一丝表qíng,可他看不到,她的脸那样的模糊不清,他看不清楚啊。
周洛突然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透过磨砂玻璃照进来,南雅眯着眼睛别过头去,周洛也遮住双眼,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得他的眼睛泌出泪水,那一刻彼此都看见,似乎这才是他们的爱qíng,羞耻,不堪,cháo湿,腐败,在黑暗中生存,在阳光下刺痛。
终于,她适应了光线,终于,周洛看清她的眼神只剩冷漠。这就是阳光下最真实的她啊。他看到的一切美好,都是黑暗中他虚构出来的幻影啊!
周洛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说过的:“你把我想太好,只怕以后要失望。”
比起遭受背叛和欺骗的痛苦,失望又算得了什么?
她不言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那样冷静地站在他面前。等着他一点一点把她揭穿,把她撕开,是啊,从去年夏天开始,她就想让徐毅死了。
去年夏天,家bàoqiáng.jian被协调后,徐毅开始吃药。医生保护患者隐私,而徐毅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吃.jīng神类药物,所以陈玲不知道。但南雅知道,因为……是她要他去的。
她一直在等机会,等他喝酒的机会。徐毅不喝酒,生意场上不喝,唯独跟陈玲约会时。她很早就知道他俩私会,但装作不知,她一天天培养他的习惯,让他在五点半定点吃药,再把这个时间跟陈玲约会的时间挪到一起。
她生日那天陈玲去家里是她设计的,为确定徐毅真的喝酒。那天周洛进屋,桌上饭菜还新鲜,是她推迟了晚餐时间,不让徐毅死在那天。
陈玲以为她想挽回徐毅,也是她故意误导,她把陈玲的心思抓了个透。后者中了她的圈套,一听说她要在纪念日向徐毅示好就特意请假守在家里准备晚餐。
那天下午,她确定陈玲请了假,就知道计划开始了。陈玲想气她,想证明自己在徐毅心里的地位比她重,却不明白她要徐毅六点回家他就一定会抽身。而她甚至不用出手,只用等着周洛去给她修电脑。她找他修单放机时他亲口说过,他会修。
不,她做的更多。
也是从去年夏天开始,店里的衣服一款只有一件,特意为陈玲准备。她只卖过那一件红裙,她把它变成了陈玲的标志。而她要再做一件相同的,太简单。
全镇的人都成了被她cao控的工具,所有人都疯了般攻击陈玲。药盒的传闻是她散布的,目击者的真实身份也是她间接透露给陈玲的,直接引爆了陈玲和镇民的冲突,成了压垮陈玲的最后一根稻糙。
周洛说:“你那天其实不用出门,不用拉我做不在场证明。但你要假装成陈玲,让目击者看见。你想让陈玲体验被全镇人冤枉非议的滋味。可没想到她自杀了。”
南雅眼神微微一动,淡淡的笑浮上脸庞。
周洛隐隐毛骨悚然:“你——”
“我料到了,她肯定会自杀。”南雅没有笑意地笑了一下,说,“不然,徐毅死定了,我又何必扮成她在外边走一遭?”
她突然如此坦然,周洛手足无措:“那你,那……”
他要说什么,可一瞬间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苦得嘴角要溢出胆汁,痛得再动一下全身都会碎裂。
“所有人,都被你cao控跟利用了。”
“不。是被他们自己的眼睛蒙蔽,被他们自己的内心cao控。”南雅说:“这镇上,每个人都是杀人犯。每个人手里都沾着陈玲死去的血。”
她耍了整个镇,报复了整个镇。
周洛怔了片刻,说:“我呢?在你眼里,我和他们一样愚蠢无知?”
“不。你太聪明。”南雅说,“我知道你迟早会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周洛的心一寸寸变凉:“时间的长短,取决于被你迷得一塌糊涂的我,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南雅沉默。
周洛也呆了好一会儿,才又不死心地问:“我一直在想,你计划得很好,可如果……出现什么意外,……如果……我发现你不在隔间里……你要怎么办?”
南雅说:“那就赌你会替我瞒着啊。”
多轻松的一句话啊。
周洛怔怔盯着她,一行清泪无声地落下来。
这一年从头至尾所有的美好被她糅得粉碎。她所有的温柔,到此刻才恍然发觉不过是场利用?她的微笑,她的眼神,她的怀抱,不过是场遮蔽他双眼的美人计?
可恨她说对了,他真的会替她隐瞒。
“我算什么?”他开始害怕他的猜想是事实,害怕得痛不yù生,只想亲自撕得更彻底,“我算什么!你计划里一颗很好用的棋子?你有你的恨你的理由,我也说过,为了你我可以去死。但你凭什么利用我?凭什么?!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吗,你对我只是利用?还是你玩弄我就像玩弄一个傻子,这就是我对你的利用价值?!”
他绝望地看着她,等着她摇头否认。
而那一刻,南雅感到胸口一阵心碎的痛感弥漫开,扩散至全身。她看着少年显而易见的痛苦,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她四肢突然没了知觉。
他爱她,她知道啊。
可走到今日的地步,爱qíng已举步维艰,再也走不下去了。前路是万丈悬崖,或许到最后,终将如林桂香所说,他只会恨她,恨她利用他的单纯,玩弄他的爱qíng。正如此刻,他一定是后悔了。
她付了真心有什么用,在犯下的巨大罪恶面前,早已不值一提,说出口也只是肮脏龌龊。只怪她算准了一切,偏偏没算准自己的心。
他还小,受了伤还能健忘地往前走;可她不行了,她早已过了健忘的年纪。
“你对我的利用价值?是。”她白色的脸几乎要融化在光线里,说,“你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你——”周洛惊怔,不敢相信她真的说出了这句话。
他呆住,突然无声。
在死一般的寂静里,少年顷刻间泪流满面,他嘴唇颤抖着瘪起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指着她,“你这个女人,没有半点心肝!”
少年大哭起来。
第34章
“现在看清楚我了吧。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周洛伤心直哭,像被丢弃在街上的孩子。他哽咽着摇头,却说不出一句成型的话。
南雅转身,不能再多看一眼他心碎的样子。她说:“回去吧,回去睡一觉,等第二天就好了。”
“不会好的。我知道。不会好的。”他举起手臂擦眼泪,直抽泣。
“那就等第三天,第三个月,第三年。”
“是我害了你。”周洛说。
南雅一愣。
周洛流着泪,说:“我后悔了。我不该喝酒,吃错药,不该住院让你去看我。就不会有人听到你要走,你就能永远离开这里,后面的事也都不会发生。南雅,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装作这么坏的样子,为什么不说实话,你那时想逃离小镇,就是因为你不想走到现在的地步,你不想要他们死。是我害得你永远逃不了了,是我害了你。”
南雅张口无言,她原以为他是后悔留下她,后悔和她继续发展,没想到……
那股熟悉的疼痛感又刺进心里,南雅摇摇头:“周洛,你不要自责。我的决定和所作所为,和你无关。”
他不听,只是摇头:“不。是我牵连你留下的,所以让我带你走。就该由我带你走!”
南雅怔住,事到如今他竟还不放手。可面对他,负疚与罪恶压得她抬不起头,她无法再承受。
她钻了空子,支配着人xing。她算计了他们,让他们死在他们自己的陋习与劣xing中。如果徐毅悔改收敛,如果他不再nüè待停了药,如果他们两人有一方醒悟不再通.jian见面,如果陈玲没给自己造一个虚无的道德高台,如果镇上的人清醒下来摒弃仇恨与偏激……这些个如果中哪怕出现一个如果,他们都不至于死去。
但,她放下一个诱饵,野shòu们便疯狂地扑向了陷阱。
野shòu对她和宛湾的生命威胁消失了,她再不会被任何人折磨死。
而那些看见诱饵就冲进陷阱的野shòu,他们掐死了自己生的机会,也掐死了她生的机会。
她不会死,却也不会生了。
她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冷淡下去:“我说了跟你无关,不用你负责。以后我的一切都跟你无关。”
“你骗人!”周洛借着酒劲,突然将她扯过来搂进怀里,“你喜欢我的,别骗我了,求你,我知道你喜欢我的!”
南雅眼睛酸了,忍着:“周洛,你放开。”
他不放,她终于失败,失控地踢他打他。他被酒jīng麻痹的身体虚弱而摇晃,却不放手,箍住她,像守着自己最后的宝贝。
被欺骗蒙蔽而产生的怒火发泄过后,对她的疼惜和痛苦涌上心头。
他埋头在她颈子里:“我不怪你,你别走。——我只是,南雅,我心疼你啊。——为什么,他们不管是活着还是死的,所有的责任和过错都是由你一人承担?为什么?”
南雅止了挣扎,一行眼泪滑下来。
“我不生气,你跟我行不行?”他的泪水不断涌进她的脖子里,“我还有利用价值!还有!我可以带你走,我可以照顾你跟宛湾,我可以做你的男人做宛湾的爸爸,南雅我还有利用价值啊。既然能是任何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