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父母工作的单位是个军工厂,家门前有条大河。
秦朗掐熄烟头,“我明天过去看看。”
龙云飞诧异地看他一眼,“好啊,说不定能碰上那厂子里的人,听说他们经常有人回来,有些老职工对着自己住过的房子大哭,这些人当年也是天南海北地来到这山沟沟里,可以说为了国防军工事业献青chūn洒热血,几十年如一日,不容易,我能理解。”
秦朗拍拍他兄弟的肩膀,沉默不语,是的,他们都理解。一个曾付出过青chūn和热血的地方,虽然离开了,可就连做梦都会回去。
欣慰的是,他兄弟回来后过得挺不错,一份稳定又能发挥特长的公安工作,一个漂亮贤惠的媳妇儿,再过一两年生个孩子,人生也算圆满。
秦朗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放下。
第二天两人一大早坐渡船过河。龙云飞说有桥咱开车去吧,可秦朗想,如果真是这儿,那她当年从家里去县城应该只能乘船。
老渡船,不大,带蓬。老船工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肤色黝黑,浑身上下都写着人世沧桑。只是不知当年为她开船的是否也是这位老船工。
秦朗盯着船舷边急速向后飞扬的水流出神,龙云飞看着他若有所思。
不过两三年,秦朗xingqíng变了许多,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狂傲飞扬、激qíng四溢的陆战上尉。
当年的他就像一束金色的亮烈的透明的阳光,呼啦啦从天空照she下来,照得周身不见一丝yīn霾,照得他身边的人都会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息,这日子真他妈过得那叫一个,舒慡!
进特种大队两年后,龙云飞知道了秦朗的父亲是谁,当时真给狠狠惊到,过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他就犯了疑了,这么个来头惊人的公子哥儿跑咱这苦bī地儿gān嘛来了。
后来他发现,秦朗是个天生的军人,天生喜欢当一个军人,并且用他的话说,做一个顶尖的特种兵才他妈感觉自己是个真正的军人。
就是这么简单而纯粹。流血,流汗,身处险境,面对死亡,这些在他都是寻常不过的事。无所畏惧也无所顾忌。每天跟战友们一起训练、演习、战斗就是他最快乐的事。
而现在,他抽烟时看着烟头那点火星都能出半天神。
过到对岸下了船,拾阶而上没走几步就是几栋陈旧的老楼房,年久失修,cháo湿yīn暗,几乎难以想象当年人烟鼎盛的qíng形。
他们花了不到半个小时便四处转了一圈回到原处。保留下来的家属楼房已经不多,一些仍有人住着,龙云飞说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当地妇女和老人。而保存比较完整的是地势更高处的那所学校,因被政府征用,定期会加以维护,倒还呈现出一些生机和人气。
物是人非,秦朗心想,看qíng形想打听关于她的任何信息应该是不可能了。
龙云飞终于忍不住问他,“哥们儿你没啥事儿吧,心事重重的。”
秦朗摇头,点了烟边抽边看江景,突然问道,“哎,你知道这家军工厂迁去哪里了吗?”
“岳阳吧,我记得老爷子说过,应该是岳阳。”
“哦……那这沅江流向哪里?”秦朗又问。
龙云飞觉得他真是有点不大对头,“dòng庭湖啊,就是岳阳楼边上的那个dòng庭湖。”
秦朗抽完烟扔掉烟头,说,“走吧,带我去县城转转。”
“好啊,那边可比这里有看头多了,你可别小瞧这辰州,虽然长在山沟沟里,但是历史悠久文化灿烂啊,让哥们儿我好好给你?补课!”龙云飞立马来了jīng神,闪闪发亮的一双眼睛眨巴着,恨不能把自己家乡的每一分好处都放大了再秀出来给他看。
秦朗失笑,说,“行,今天你就给我作一回导游,要是不满意你晚上可得罚酒,喝趴下算数!”
龙云飞不以为然,“没问题!”
“二位来旅游的吧,外面冷,要不进屋坐坐,喝口热茶!”一个苍老但仍不失jīng神头的声音响起。
两人转身。龙云飞想,不用麻烦了吧,“老人家,谢谢啊,我们要……”
“这里冬天还真冷,又cháo湿,比咱西北还冷,简直让人扛不住,谢谢啊老人家,我脚都快冻僵了,正想喝点热的,那就不客气了。”秦朗拉了龙云飞往屋里进。
龙云飞斜秦朗一眼,拿鄙视的眼神回他,你就瞎扯吧兄弟。
不大的两居室,陈设简单却还整洁gān净,屋子里烧着炭火,时不时发出噼里叭啦的声响。
“坐吧,这位小伙子从哪儿来啊?看样子不是本地人。”老人慢条斯里地端来两杯热茶,看着秦朗。
“我是新疆人,老战友结婚,就过来了,这是新郎官!”秦朗一掌拍在龙云飞肩上。
“哎哟,轻点儿兄弟,知道你掌力不减,哥们儿我现在打不过你行了吧。”龙云飞故意呲牙。
老人脸上露出点笑意,“战友感qíng就是深,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当过兵的。”
“老人家,您在这儿住多久啦,一个人吗?”秦朗心里那点隐隐的希望又升了起来。
“十多年喽,他们迁走后不久,我和老伴就搬上来了,街上的老房子淹了,安置区那边的新屋我住不惯,正好这些房子空着,政府也无所谓,我们就搬来了。”老人抽旱烟袋,不时在炭火盆上磕磕烟灰。
“迁走的是原来那个军工厂吧,您有认识的人家吗?”秦朗期待地看着老人。
龙云飞恍然,原来是要找什么人,可秦朗怎么会跟这厂里的人扯上关系,天遥地远,八杆子都打不着啊。
“当然有啊,我家原来就挨着他们住,他们要上街买菜啊过渡啊去坐车啊都要经过我家门口,特别是住这两栋的人,太熟啦!”老人手一挥,小孩子一样不以为然的神qíng。
“那您记不记得有一户姓纪的人家,他家有个女孩儿?”秦朗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姓季?好像没有……禾子季么?”老人眯眼像是在拼命回忆。
“不是禾子季,是纪录的纪,纪念的纪,您有印象吗?”秦朗直直瞅着老人。
龙云飞轻拍他的背,秦朗看他一眼,恍然觉出自已竟有些失态。
老人叭嗒叭嗒吸了两口旱烟,突然手往腿上一拍,“哎呀,我怎么把他家忘了,有啊有啊,一家三口,男人姓纪,是个工程师,他老婆也是工程师,有个女儿叫海cháo,这间屋,以前就是他们家的,我怎么把他们忘了呢!真是老不中用了……”
老人自顾自唠叨着自己的记xing被狗吃了么,秦朗却只茫茫然瞪着那旱烟嘴上时明时灭的火星出神。
真的是她。昨天刚到,就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起初他以为是龙云飞的缘故,他们共过生死,感qíng非比寻常。现在才知道,是她,这里的一切都像她,空气清洌,山清秀,水清澈。
半响,他才又问道,“那女孩儿回来过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回来都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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