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确实是陆冯生第一次见到覃父打人。
他不由分说拨开覃父,拉着覃桦起身,护在自己身后。他其实也怕得很,发狂的人不是一般的人能制止地住,况且,这样的疯子,即使自己被打死了,去医院开张精神证明,或许也能免除刑罚了。
覃桦踉踉跄跄在他身后站着,她低着头,不住地抹泪水。方才泪水说下就下,却不知流到伤口时,会疼得厉害。她的手背上也都是被打出来的伤,不敢擦,只好撩起校服拼命地抹着。
陆母见势不好,扔下菜篮子,拔腿回了自己家里搬救兵。
陆冯生看着已经打红了眼的覃父,双手张开,像老母鸡般护着覃桦,然后眼神虚虚地看着他:“叔叔,我和覃桦只是同班同学,没有别的关系,你别打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桦林》这本书还是可以拿来看看的。
☆、第五章
覃父高高扬起手里的扫帚丝,劈手拉过陆冯生的衣领,冲着他的肩膀,就要狠狠打下来。陆冯生懵了一下,下意识地反手压制着覃父的手腕,常在篮球场奔跑的少年于体力上当然是胜于经常坐办公室的中年男子,况且,覃父这样外强中干的人,也就只有在打覃桦母女时才能显现出些许的威风。
陆冯生甩开他的手,说:“叔叔,覃桦伤得很重,需要去医院,你能不能冷静一下?”
陆父与陆母急匆匆地赶到了,一前一后,陆父还穿着人字拖啪嗒啪嗒急切地横插进两人中间,就怕发起疯来的覃父一时不慎错伤了陆冯生。陆母穿着高跟鞋,迈着小碎步一把扯过陆冯生,左看右看,生怕他已经吃了亏。
陆冯生有些不耐烦地拍开她的手,指着倚靠着墙角一动也不动地蹲着的覃桦,说:“妈,快把覃桦送到医院去,她出了这么多血。”
陆母犹豫了一下。回头瞥了眼覃父,覃父正怒睁了眼睛,额头青筋暴起,与陆父在对峙。他的眼睛里,是北风呼啸过旷原,是黑潮掀起滔天巨浪,眼瞅着楼淹道毁,铁马冰河,不过是因为自在惯了,无人可约束。
覃父低吼:“别碍事。”
陆父手背在身后,冲着妻儿比了比手势,冷静地说:“你别乱来,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如果警察来了,看到你这样的情况,肯定是要把你带走的。进了警察局,留下了案底,你的体面可都没有了。”
覃父忽然发出暴怒的吼叫,陆父甚至不敢分神去看身后,只好大着胆子,趁着覃父情绪波动,还顾及不到他的时候,伸手伸腿紧紧压着他四肢的关节。
陆冯生早就抱起覃桦往电梯跑去了,覃桦的身子还是沉的,他咬着牙才勉强抱得动,也多亏陆母在一旁扶着才稳着。覃桦的意识迷迷糊糊的,她只觉得身子浮沉间,光影从眼前鼻尖掠过,像是走马灯般,漫长又寂静,空荡荡地往回望去,只是孑然一身。
她记得的只有覃父的暴吼,因为太过熟悉了,就像雷声后必然伴着闪电,覃父的暴吼之后必然伴着抽疼。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蜷起了手脚,隐隐有个人在说话:“头发需要剃掉才能缝合,准备麻醉药。”
覃桦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算是酣甜的一觉,醒来后,她坐在医院的大堂里挂盐水。左手旁坐着陆冯生与陆母,覃桦盯着盐水袋里滴滴的盐水,心里迷茫了会儿。
“阿姨,陆冯生,”覃桦清了清嗓子,浑身疼得发涨发酸,她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今天谢谢你们。”
听到她的声音,陆母坐得最远,也立刻站起了身。陆冯生找到手机里的相册,递到覃桦眼前给她看:“先和你说,不是一般的丑,不要哭出来啊。”
照片是覃桦还没有醒的时候拍的,她闭着眼睛头脑无力地靠着医院不大舒服的塑料椅子,冲着镜头,是额头的刘海全被剃了干净,一直往里端延伸了三厘米,这样的面积不算小,陆冯生说缝了十三针,用纱布贴着防止感染。她的精神也很糟糕,哭得眼睛都红了,脸上浮着水肿,看样子,她依然是个病惨了的死胖子。
如果不是为了看到覃桦脸上露出失望,难过的表情,陆冯生大概不会注意到原来她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她的眼睛狭长,眼角上翘,眸色是淡淡的琉璃色,凤眼清澈,微微眯起时像是盛满的美酒要溢了出来。她看了眼照片,不算失望,依旧是平静的样子,淡淡地“哦”了声。
陆母轻轻推了陆冯生一把,暗示他站到边上去。覃桦知道她有话要与自己说,忙道:“阿姨,今天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邻里之间帮衬一下也是应该的。”陆母犹豫了一下,道,“他爸爸刚刚发消息过来说,让你爷爷奶奶赶过来了。”
覃桦垂下眼睑,静默了会儿,依旧是道谢。
陆母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你爸爸是这样的情况,你爷爷奶奶知道吗?”
不出陆母所料,覃桦点了点头。
陆冯生大声道:“我靠!你爷爷奶奶不管管的吗?你爸都快把你打死了吧?胖子,不是我骗你,你额头上可是流了好多血的,医生帮你输了一袋血才好的呢。”
覃桦依旧说:“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陆母听出来覃桦不大想要他们插手管这件事,想到覃父那精神状态,陆母其实也不大愿意管,眼见覃桦露出了拒他们千里之外的态度,便也乐得顺势下了坡,只是场面话还是少不了的。
“举手之劳,日后要我们家帮衬的,你开口,能帮衬的我们都会帮的。”
覃桦说:“谢谢您,今天的医药费是多少?您把单子给我,我还有点私房钱,回学校拿了还给您。”
陆冯生站在一旁,看这两个女人,一来一回,竟然将一件乐于助人的美事行进到了这般生分淡漠的地步,很有些奇怪和不满。他双手抱胸看着覃桦数年如一日的刻板着的脸,除了今次她曾倚在墙角哭过外,陆冯生不曾见过覃桦其它的表情。
有一度他怀疑过,覃桦的脸部是不是动过什么手术,玻尿酸打多了,肌肉完全僵化,除了大喜大悲外,不可能再有其它细微的发自内心的表情。
陆冯生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性格如此拧巴,不讨喜的女孩子呢?女孩子,不应该都是软绵绵的,嘟嘟嘴,笑一笑,连瞪人眼的时候,都带着几分俏皮,没有半点威慑,只能让人心生怜爱。
这才应该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覃桦没有任何心思去注意陆冯生在想什么,研究什么,只是和陆母商量:“阿姨,您能借我一下您的手机吗?”
陆母从口袋里掏出她新买的嫩粉色的手机,随口问道:“是要给谁打电话吗?我们会送你回去的,不用担心。”
覃桦抿了抿嘴,手指在屏幕上掠过,按下一个又一个的数字按键,手撤开时,按键上浮着一层如水波般的光亮,微弱,细小。她按得很快,在这个连自己的手机号码都记不清的年代,覃桦熟练的不带犹豫地按着那串数字,以一种佛教徒拨着一百零八颗念子的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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