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他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多么荒唐,她是大姚最尊贵的女子,她床上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若非她愿意,谁还能强了她去?
可为什么,自己还是一步一步跟着她走了。
轿辇慢悠悠地走着,初晴忽然觉得有一道视线在跟着自己,掀开帘子,眼神往外飘去,手便僵住了。
季白。
季白站在过道上,看见轿辇过来避让在一边,然而那双眼却看入了她的眼。
厌恶,不屑。
是了,那就是他眼里的东西了。
何必掀开帘子呢?这样子地直面他对自己的态度,多么伤人。
初晴心头有些苦涩,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明媚,她放下帘子,手心湿了一片。
她已不再如那时那般一见着他便心跳加速,不能自已。他于她,却也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陌路人。这么些年,她总想着能和他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一回,却每一次都在他的面前落荒而逃。
或许是因为她最美好的一面都在那一年展示给了他,生怕在他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半分不好,所以当那最狼狈的一面入了他的眼,她的世界才会那般轻易地轰然倒塌。
轿辇从季白的身边擦身而过,季白一眼就看见了长袖,那样美丽的男子,确实惹人注目,但更惹人注目的是他身上的斗篷,前儿江南进贡的蜀锦,后宫的娘娘们谁不盼着呢,可是陛下只是袖手一挥,毫不犹豫地赐给了雍和长公主殿下,让后宫所有娘娘的希望尽皆落空。
如今,却让她顺手赠给了一个漂亮男人。
都说雍和长公主不能一日无男人,看来,确实不假。
长袖跟在后头,看不见初晴,却看清了季白的表情,如他这般的人,对于人的情感最是敏感,更何况季白那好不加以掩饰的厌恶呢?然则这世间男子,但凡遇着这么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又怎么能不厌恶呢?这样的目光,这位长公主殿下又看了多少呢?
他忽然就对这位殿下很感兴趣,想要揭开她那张完美的假面,看看假面底下掩藏着的究竟是什么。可是理智告诉他,这样的举动无疑便是在引火自焚。
戏子最知道该怎么样去趋利避害,所以即使很好奇,他也不想要再去探究她的世界。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活得更加的长久。
很多年之后,再回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他总是感概着自己当初的理智,所以到最后,冷眼看着他们受伤时,自己才能毫发无伤。可是每当那个时候,他也总觉得有些抱憾,是不是他从一开始就害怕受伤,所以从来不曾安心把自己的心交给任何一个人,所以到最后,他也只是一个孤家寡人。
季白抬眼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笑容讥讽。
容初晴,带着新人游玩故地,不知滋味如何呢?
是不是早就将前尘往事忘的一干二净,所以现在故地重游,也不觉得异样?
罢了罢了,往事早已随云烟而去,他的初儿,早已死在了十五岁那一年。之后的,再美再艳,与他,再无半点瓜葛。
☆、落子无悔
“爱卿见着阿姐了?”皇帝落下一子,对着面前的季白道。他与季白也算是相交已久,然而树林那夜之前,皇帝只是初晴身后的一道影子,模糊难辨面目,树林那夜之后,他们更加毫无瓜葛。再相识,他为君,他为臣,彼此更是泾渭分明。
季白低头,“是。”
这般无动于衷的模样看的皇帝心头直窝火,然而多年的锤炼不是那么容易破功的,他说话,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像一汪海洋,任凭底下如何波涛汹涌,表面依旧不起波澜。
“阿姐看着如何?”
季白语气轻淡地落下一子,“有美相随,惬意逍遥。”
若是他的表情不是这般坦荡,皇帝兴许会以为他在吃醋,然而不是,他只是陈述事实。
该死的事实。
“是了,刘侍郎送的礼,该是秀色可餐的。”刘侍郎以为藏得好,可是皇帝是什么人,皇宫又是什么地方,哪有什么可以逃得过他的耳目的?更何况,初晴身边一直都有皇帝的人,初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帝也不说破。他自然是相信他的阿姐的,那些人保护的意味多于监视。“可惜这么一个美人在公主府也算是蒙尘了,阿姐素来就不爱看戏的。”
她总说,这世上有什么戏能比皇宫里的尔虞我诈更精彩的?这天下最大最好的戏她都参与了,目睹了,还有什么能进她的眼的?
总是一大堆的歪理,明明是她对音律外行,诗书无力,才欣赏不来这戏曲的妙处。却偏偏不爱承认自己是个粗人。口是心非的女人。
季白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今天拉着他说这么多雍和长公主的事情,他并不关心这些,也不想要关心这些,所以他低着头研究着棋局,沉默不语。
而皇帝就像是随口一提,并没什么意思一样。
“此次吏部尚书告老,爱卿认为何人可堪此大任?”
历来升迁,若是长公主愿意开口,皇帝多半会如她所愿。如今刘侍郎上赶着送礼,此事并无多大的悬念。所以季白也不愿意多言,“陛下自有圣断,微臣不敢妄自揣度圣意。”
皇帝倒是看出来他的意思,“阿姐倒是认为……”
果不其然再次听到雍和长公主,季白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话是什么,然而皇帝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爱卿不错。”
季白吃惊地抬起头,却看见了皇帝嘴角的嘲弄。他总是把他的阿姐想的那般不堪。这么些年,到底是他季白爱错了人,还是他的阿姐错爱了人?
“爱卿以为,没有阿姐,你的仕途能如此顺遂么?”
他的政敌,总是倒的太快,跌的太惨,针对他的人陆陆续续地外调,他的政绩考核总是完美得无可挑剔,然后朝中之人敬重他的,欣赏他的,愿意提携他的愈来愈多,他以为,这是自己的能力。
然而,这其中,竟有着自己所不知道的隐情?
季白犹自愣神,皇帝敲敲棋盘,“该爱卿落子了。”
季白乱了心神,被皇帝这么一说,拿起了棋子想要把思绪拉回来,却有些力不从心,他下了一子,皇帝挑眉,“这一子下去,爱卿这一片棋子可就没了。朕允你悔一子。”
季白凝神一看,可不就是下错棋子了么?然而他只是淡然道,“落子无悔。”
不愧是季白,不到片刻,便已经收敛了心神。
皇帝故意那般说着误导着季白,其实他与初晴都知道,以季白的能力,如今的成就还远远不够,只是多少才俊被官场的污浊所蹉跎,初晴不愿意里头有一个季白而已。归根结底,即便是没有初晴,谁又能够拍着胸脯笃定季白便不能攀上更高的地位呢?
但无可否认的是,这里头的的确确有着初晴的功劳。她不屑说,难道皇帝就不能替她说么?
“阿姐总说人生如棋。当年落子的时候她便知道往后的岁月她将日日为着这一子痛苦,但是当时也就只有这么一步棋可以翻盘了。这么些年,朕几次问过阿姐可曾后悔,阿姐的回答一直都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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