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花园人不多,散步的病人和家属早就因为太阳光太晒而回去了,医生和护士又忙着查房看病,整个花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姜思悦想起昨晚那个梦,还是觉得一阵后怕和心悸,这些事情他从小瞒在心里,从来没有和其他人倾述过,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把它们藏起来,自己消化掉,但是一回想起来还是难过得要哭出来。
蝉声鸣起的时候,盛景行听到了姜思悦说话的声音。
“我很小的时候爹地给我买了一只小萨摩,白色的一个团子,又蠢又肥,还特别调皮。它总把家里的东西叼得到处都是,保姆每天敢怒不敢言地跟在它后面收拾它弄乱的东西。因为它是我的宠物,所以家里很多人虽然讨厌它,但也不敢当着我的面打它。”
盛景行安静地听着他的叙述。
姜思悦又说道:“后来我到了去幼儿园的年纪,幼儿园不准我带宠物进去,所以只好把它留在家里,它特别皮,谁都不怕,什么东西都敢咬。有一天回家我看到大太太坐在沙发上训保姆,说她没有用让一只狗把她最喜欢的鞋子给咬烂了。虽然我觉得大太太是在指桑骂槐,但她是爹地的正房太太,又是大哥的妈妈,在家里很有威严,我一般不敢和她说话。为了不让萨摩耶继续咬坏大太太的东西,我把它带到后花园以前养狗的地方去。”
姜思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话声有些哽咽,他继续说道:“因为我忙着上幼儿园,在幼儿园里认识了很多新伙伴,回家很晚,因为萨摩耶不在室内了,我也没有时间去看它。有一天回家,负责帮我照顾狗狗的园丁跟我说萨摩耶生病了,吐了一地,也不吃饭。”
“我把萨摩耶抱回屋子里照顾,大太太只是看了一眼,也没说我什么,萨摩耶回到家后还很兴奋,我让我的保姆给它泡牛奶喝,它也喝了,我以为它只是水土不服,第二天又放心地把它留在家里去学校了。”
“那天回家之后萨摩耶躺在我卧室门口无精打采的,叫它它也不像往常那样活泼乱跳地扑上来,保姆跟我说它一天没有吃东西,怕是生病了,让我离它远一点,还要把它丢出去。”
“我抱着它去找司机带我去宠物医院,可是司机说没有爹地的允许不能让我到外面去,我给爹地打电话,爹地说太晚了让我明天再去。我想去找大太太,但大太太的保姆说大太太睡了让我不要去吵她,我只好抱着萨摩耶回卧室,拿它喜欢的饼干逗它,用爹地哄我的语气哄它吃东西,可是它只是闻一闻,连嘴巴都不张开。”
“我哭得特别厉害,我感觉它要死了,保姆来叫我睡觉的时候见我还抱着它,就骗我说它只是肠胃不好,狗狗因为舔毛容易消化不良,过几天就好了,我只能安慰自己说等明天它就能痊愈了。”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它还醒着,见了我摇了摇尾巴,但也没有什么生气,我以为它是肚子饿了,给它倒了牛奶,然后保姆就催我去幼儿园。我走的时候又回头看它一眼,它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我又叫了它一声,它也没理会我。我那时候有种很强烈的预感,我觉得它是真的快死了,都走到门口了,又回去摸了摸它,跟它告别,让它乖乖等我回来。”
盛景行看到他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便猜到了下面的事情,他想阻止姜思悦去回忆,姜思悦却固执地往下说:“那天突然下了好大的雨,放学的时候司机耽误了时间,回到家已经天黑了,保姆急匆匆来跟我说萨摩耶死了,就躺在大门口外面。”
“我觉得我很坏,明明没有能力去养它,还要任性地让爹地给我买回来养,它生病的时候我只会自我安慰,听到它死了的时候居然会觉得很轻松。”
“它的毛都被雨淋湿了,就躺在大门口外面的花圃旁边,小小的一坨,身体都僵硬了,我明明那么喜欢它,恨不得抱着它睡觉,却在它死后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其实那天上学之后,大太太的保姆嫌萨摩耶在家里要死不活的样子晦气,就把萨摩耶赶出了家里,萨摩耶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加上毒素通过血脉流进了心脏,再到五脏六腑,早已回天乏术,死亡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姜思悦还是后来才知道是大太太的保姆偷偷在狗粮里混了老鼠药,大太太装作视而不见,也不跟姜思悦提起,姜思悦只以为萨摩耶是普通的生病,因而错失了挽救的良机。
姜老爷子回来后因为这件事情和大太太吵了一架,大太太受不了这委屈,就收拾东西搬回乡下去了,可以说这一场较量是姜思悦胜利了,但萨摩耶的死在年幼的姜思悦心里留下了难以抚平的悔恨,大太太连带着大哥大姐三哥一家都成了他避之不及的人。
姜思悦把眼泪憋回去,身体忍不住打了个颤,说道:“我好怕爹地也像狗狗一样离开我,我不是个有胆量有担当的人,就算我现在再怎么担心他,以前也好现在也好未来也好,再怎么爱他,只要想到他会变成冷冰冰的,我就好怕。”
盛景行把他揽在身上,安慰他说:“都过去了,不要再逼自己回想了,要是狗狗知道了,也一定会难过的,你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它说不定早已经投胎转世了好几次,现在正健康幸福地活着呢?”
“你要振作起来,事情没有那么糟糕,爹地也还活着,失去的东西回不来了,你只能去珍惜还停留在身边的人和物。”
第127章
姜老爷子终于醒了过来, 三天后转入了普通病房。
医生说姜老爷子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期,需要留院观察一两个月,姜思悦便担起照看姜老爷子的任务。
原本将在七月份操办的婚礼因为姜老爷子突然住院而取消, 虽然姜老爷子一直坚持说没有关系, 但姜思悦还是不想分散照顾他的时间和心思。
虽然对盛景行和盛家来说很不公平,姜思悦跟盛母坦白了自己的决定后, 盛母非但没有失望,反而还夸他懂事有孝心, 让他先把姜老爷子照顾好了, 结婚的事不急。
盛景行知道他心系姜老爷子的病情, 平日里也尽量照顾他的情绪,没有给他感情上的压力。
姜思悦想起上学时老师给他们读的那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正是因为亲身在生离死别的边缘走了一次,姜思悦才感悟到亲缘的羁绊。
午后的病房静悄悄的,姜老爷子还在午睡,姜思悦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守着他, 眼睛盯着从药水瓶流下的点滴,一滴又一滴。
时间过得缓慢,姜思悦却不觉得无聊, 姜老爷子扎了针头的手放在被子外面,上面已经布满了皱纹和老年斑,连皮肉都萎缩了,堪堪包在骨头上。
爹地已经很老了, 姜思悦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然后会害怕,时间每时每刻都在带走他的生命力,或许哪一天就真的会离开。
姜思悦只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些,好让姜老爷子再活久一些。
姜老爷子醒来时已经下午四点多,睁开眼见姜思悦还保持着他入睡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发呆,不禁觉得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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