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里面接生?”秋穆问道,“三老爷子吗?”
三老爷子是丘阳最有经验的产公,已经六十多岁了。其实在这种小农经济的村子里,由于生产力不足,并没有真正专职的产公或是医生。三老爷子很早以前是一户地主家的丫鬟,从十二三岁就开始服侍那户地主家的男眷。据说因为他手脚伶俐,倒很得那家男主人的“喜爱”,因此他得到了学习接生的机会,在村里帮别人接生来给这地主家挣钱。
但后来那户地主家衰败了,他就立刻被便宜卖给了一个贫农当夫郎。旁人都管那个贫农叫“老三儿”,因此管他叫“三儿夫郎”。那时候因为地租和税都高得可怕,贫农经常几天都没饭吃,但老三勤勤恳恳种地,三儿夫郎就在村里到处找接生的活儿来换些粮食,生活倒是渐渐有了些起色,攒了些钱之后买了新的地,基本上可以自给自足了。而令人感到讽刺的是,那户地主却越来越走下坡路,最后待不去就离开了丘阳。
因为以前是丫鬟的缘故,三老爷子也没有正式的名字,倒是叫他“三儿夫郎”的多。后来等他年纪大了,人们就管他叫“三老爷子”了。因为他接生的经验丰富,大家都觉得要是谁家的男人生孩子,最保险的选择就是找三老爷子帮忙。
所以秋穆才这么问了,但沈丹兰却回答道:“有人去找三老爷子了,人不在家。现在北山爹在里面帮他。”
“北山爹?那怎么行!”秋穆说着又要往里进。北山爹固然是织布能手,但他会接生吗?生孩子跟接生可是两码事儿啊,这样怎么能行?!
“行不行的,你也不能进去啊!”沈丹兰再次拦住她,好心劝道,“而且、而且你凭什么进去?”
秋穆这才意识到,这是秋花香在里面生孩子,而秋花香跟她从理论上讲是没什么关系的。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关系,也只不过是都在村公所工作罢了。这种同志关系的在场还有好多人,都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那她凭什么非要进去?既然没有婚姻关系,这孩子就只是秋花香的,如果她现在非要进去,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论?
☆、第一百一十三章:出生
然而秋穆并不是那种怕担责任的人,何况这点儿事儿哪有人命重要?她着急也不是因为秋花香生的是她的孩子,而是担心在这种卫生条件下生产,若是再加上处理不当,真的会引发什么感染之类的。
正好何小花用热水烫了棉布要送进去,秋穆接过他手里的盆,直接说道:“我送进去吧。”
“你……不行吧,秋会计?”何小花有些为难,“虽说……但是……”
而秋穆却解释道:“咱们村没有专门的卫生员,我还算是在这方面知道得比较多的。小花,麻烦你去找一把比较新的剪子,放在热水里煮一遍。”
她这么一说,旁的人才想起来了,秋穆还是村里懂得卫生健康知识最多的人,就算她不是秋花香的孩子的母亲,在找不到三老爷子的时候也应该让她进去。
于是秋穆便端着烫过的棉布进了屋,过了一会儿,何小花也慌慌忙忙地捧着一把锃亮的剪刀进去了。
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儿,着急之中多少都有些担忧。隔着门也听不太清楚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只是隐约听着屋里传来男孩儿痛苦的哭叫声。
那一声盖过一声的架势,让屋外的人心里一下儿一下儿地缩紧了。此时此刻无论是村公所的干部,还是农会委员,亦或者是夫男委员、民兵队员,但凡是跟秋花香共事过的人,无一不是在为他感到担忧。这时候大家都想的是他的好,他平时在食堂工作认真,对待他人谦逊真诚,尽管做的是在许多乡亲们看来是“杂活儿”的工作,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也没有轻视自己的工作。在这些和他共事过的干部们眼里,他早已与什么汉奸地主的儿子脱开的干系,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干部、可爱的同事。他们和他早就不只是普通的在同一个院子里工作的关系,而是成为了最亲切的同志。
这可能是他们当中的许多人第一次对一个没有血缘或亲戚关系的人产生这种牵挂,也是他们当中的许多人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同志”——不光是从事某一种相同事业,而更是因为具有相同的理想,由此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待人如己的关心。
不过干部们大多比较理智,虽然很多年轻姑娘也是第一次见到男人生孩子,但总归是想起来了这原本就不是什么非常罕见的事儿,应该是有较为成熟的应对措施的。然而沈丹兰听着屋里一声接着一声地哭叫,却实在被吓得不行。
他就站在门边儿上,其实只要想也能进去。但他听着里面的动静儿,心里咚咚地跳着,别说是进去帮忙,就连看一眼都害怕。而一想到秋花香是在他面前突然就要生了的,沈丹兰又难过得直掉眼泪。他不知道为什么秋花香突然就要生了,而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难道秋花香还能记错自己怀孕的时间吗?
可是他真的没想要秋花香“早产”啊!他是喜欢秋穆,但却也没有因此想要去害秋穆其他的情人。但沈丹兰现在也不那么在乎会不会因此被人怀疑了,他只是迫切希望秋花香能没事儿,希望他的孩子能好好地生下来。
这种希望跟秋穆也并没有什么关系,而只是一种单纯的愿望。沈丹兰去磨坊找过秋花香那么多次,目的固然是要作出假象,但他也因此了解到了秋花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儿的人。对于沈丹兰而言,秋花香就仿佛是一个走“另一条路”的模范。他甚至比沈丹兰出身更加富有,成为干部也并非一开始就是因为有革命的意愿。但秋花香成功了,他真正成为了一个能做好自己的工作的革命干部,而不是一个利用革命的名号为自己谋取私利的、受人鄙视的人。
因此,沈丹兰在心里其实是暗暗向往着秋花香这样的经历,秋花香让他意识到他并非没有选择——他本可以选择另一条道路,走这条路必定要抛弃富贵生活、接受自食其力,但这却是一条更加光明、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的道路。他暗暗想选择这条道路,并且当然也希望秋花香的这条道路能够继续走下去。
但外面的人无论再怎么着急,对于屋里的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北山爹虽然没做过产公,但对于男人生孩子还是有不少经验的。他站里屋的炕边儿上,一面安慰一面教秋花香怎么使劲儿,看上去倒也很有几分专业。但至于秋花香能不能配合,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何小花在一旁,就像是患上了强迫症一般地不断地用开水烫洗剪刀和棉布,仅仅是因为秋穆说这样可以杀灭细菌。尽管他也不太懂这个“细菌”到底是什么东西,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一定要杀掉的。
而原本认为自己的生理学知识可以派上用场的秋穆,此时却在外屋不停地走来走去。她的确了解一些孕夫生产的过程,只要阵痛和胎囊收缩等等表现的规律,但是这些知识现在完全派不上用场。它们只能告诉她现在秋花香经历的都是正常的生产过程,却不能说明别人应该怎么做。这也难怪,秋穆学的毕竟是生物学研究方向的生理学,在教这门课的时候,大学老师可没有假定台下的学生们以后可能会遇到给别人接生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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