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袋子看着倒不大,但大概是装了什么密度不低的东西,压得他步履有些蹒跚。不过即使如此,这位老爷子还是努力地扛着这个袋子往前走。
刘绪峰上前去打招呼,跟他讲了他们是解放区派下来的工作队。
老爷子放下背上的袋子听她讲话,一开始没太明白。然而当刘绪峰偶然提到一句“苏维埃”时,他连忙拉住刘绪峰的手:“哎呀,你们是苏维埃②呀!你们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你看看,我也没准备什么——”
刘绪峰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不,我们不是苏维埃代表,而是解放区苏维埃派下来的工作队。我们来高家村是要了解土地改革的情况。”
“哦、哦。”老大爷连连点头,“晓得了,你们是苏维埃派来的,那好、那很好呀。你们想了解什么?”
工作队员们互相看了看。眼前这个衣服打着补丁的老大爷显然很符合队员们心目中“贫农”的形象,那么按照计划,就应当找这样的贫农了解高家村土地改革的情况。
于是刘绪峰跟这位老大爷商量了一下儿,打算直接去他家看看。老大爷自然同意了。
工作队员们就一股脑儿地进到这位老大爷家里查看,顺便也了解了一下他的基本情况。这位老大爷爹家姓冯,跟丘阳的那些年老的寡夫经历差不多,他不到十七岁就从外村嫁到了高家村——说是“嫁”,其实也就等于是卖了——生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
他嫁到的这家一开始还过得挺有起色,但在一次严重旱灾之后因为欠了高家村的地主一大笔高利贷,家里的地差不多都抵债了,因此成了佃农。在这期间,冯老爷子的大儿子出嫁外村,而后就很少再见面了,连是生是死都不得知。但因为老两口儿勤勤恳恳地劳动,加上运气还不错,又积累下来了几亩地,勉强成了下中农。然而又赶上军阀征兵,冯老爷子的二女儿被征去再无音讯。之后日军侵略,老爷子的妻主因为给游击队报信儿而被害。妻主和女儿都没了,这一家子很快也撑不下去,又欠了好些债,老爷子的小儿子就被抓去当丫鬟抵债。
本来这位冯老爷子的人生很可能就像栋才爹一样,到最后一个亲人也不剩了。但幸好抗日战争胜利了,而后高家村立马就解放了,冯老爷子的小儿子被解救了出来,他虽然在地主家挨了不少打,但好歹还是活着,也没有留下终身残疾。后来农会又给他爷儿俩分了地,终归是有了一口饭吃,也不用受地主的气了。因为这些政策都是解放区苏维埃决定的,冯老爷子就特别感谢解放区苏维埃。
工作队长刘绪峰问他:“老爷子,你们家‘翻身’了吗?”
冯老爷子点着头说道:“翻了,可翻过身了!你们看我家这房子、犁、水缸……都是‘翻身’时分的‘斗争果实’,之前都是没有的。”
“可是你们家距离村里的中农,是不是还差着一截儿呢?”杨成林问道。
“离中农是差老远了。我家本来就没有女人,也没有驴,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再怎么种地也差得远呢。这能咋办呢,唉。”冯老爷子摆了摆手,一说起他受害的妻主和女儿就伤心,“不过农会倒是照顾我们爷儿俩,安排了村里分到地不够的人帮忙种地,还借钱给我们养鸡。等到这批鸡长成了拿到城里去卖,就能还上农会的贷款了,听说还能攒下不少钱。”
这样听起来倒还是挺好的。虽说现在很艰苦,但农会也照顾这些没有女人的“弱势家庭③”,总体而言倒也过得去,未来随着生产力发展,生活也会越过越好。
注释:
①在解放战争时期,各解放区常常面临撤退和迁移的问题,因此解放区大学经常换地方,也被称为“游击大学”。
②(让我们复习一下)苏维埃:俄语中“代表大会”的音译。(我也不想这么来回“复习”的,然而肯定有人把“苏维埃”当成“苏联”的同义词[然后在心里把我这篇文挂出来批判一番],现在的去意识形态化和马列主义庸俗化真是有点儿可怕)
③这里的“弱势”主要按照务农的能力划分。例如《翻身》中关于妇女运动的部分就曾提到,张庄的妇女认为她们在种地方面多数情况下能和男人干得一样,但使起牲口(如驴、牛等)还是不行的。这与人类进化中社会分工对两|性生理的影响有关,是客观存在的差异。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预备党员的第一天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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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没错,是今天)我们讨论该怎么讲文|革讨论到一点多……
真是不睡觉的左翼青年(●—●)
☆、第一百三十五章:特权阶级
然而杨成林却问道:“你们家为什么没有驴?分‘果实’的时候没有分到吗?”
冯老爷子没太明白她想问什么,老实地回答道:“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林馨玥关心地问,“当时分地主的剩余财产时,应该要分那些牲口的吧?你们家这么困难,理应先考虑呀!”
“不、不。”冯老爷子说道,“所有地主家的驴加起来也没多少头,而且村里比我们更困难的还有着呢。我也不想要驴。我家老三能回来,我就知足了。”
“可要是没有驴,种地不就困难了?”刘绪峰问道。
“那都没什么。”冯老爷子摆摆手说道,“农会安排了人来帮忙,也可以到别人家借驴。我们家借驴,农会帮着出一半儿的价,所以到了非得借驴的时候也借得起。”
老爷子多次提到农会对他家的照顾,这倒是让其中几个工作队员有些感兴趣。虽然现在大家提倡是要“按劳分配”,但按劳分配终究是一种资产阶级法权①的体现。而高家村的农会照顾家里没有能种地的劳动力的爷儿俩,却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按需分配”,对于现阶段按劳分配是一种很好的补充。
可是大家还没有仔细问,杨成林却站起身说道:“行了,我们问得也差不多了。真谢谢老爷子给我们讲了这么多事情!”
冯老爷子连忙说道:“这有什么的!哎,你们还没吃饭吧?要不先在我家吃点儿吧?”
刘绪峰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们的晚饭也都安排好了,怎么能随便到乡亲家里吃东西?那我们就先走了。”
她俩这么说了,其他人也就向冯老爷子道了谢,离开了他家。
出了冯老爷子家的大门儿之后又走了几十米,刘绪峰和杨成林她们才停下来。杨成林低声说道:“问高家村贫农的情况,肯定不能问这个冯老爷子。他看着是个贫农,可实际上呢?他和他儿子不怎么种地,地都让农会安排别人来种。这叫什么贫农?这是高家村的特权阶级啊。”
她这么一说,工作队里其他人里也有的“明白”了过来:“对啊,你说这地主也清算了,‘果实’也分了,怎么会有人‘翻身’了,有人却没‘翻身’呢?肯定是有人分得多了,别的人就分得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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