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死亡只是那么一瞬的事,和死神擦肩也只是须臾之间。
整个人被一股qiáng劲的力道扯出生死边缘,他重重摔在地上,大脑顿时断档,一片空白。
呆了有那么几秒钟,他才慢慢醒神,车间里还在照常生产,这一角落险些发生的人生惨剧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那个吓得脸色发白的小伙子,和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尹少阳。
“你没事吧?”尹少阳踉踉跄跄的撞过来,边问边动手准备检查他的身体。
迟小捞闪身避开,站了起来,这边的状况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班长带着几个人围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检修的小伙子全身一抖,如果出了事他要负全责,刚才的那一幕,到现在想来都心惊胆战,只要慢那么一秒,这个工人的脑袋就搁台板上展览了。
尹少阳扶着机器站了起来,他背心里还布着一层冷汗,这会站起来才觉得四肢都被吓软了。
狠狠的盯着检修的小伙子,眼里充满了不会善罢甘休的警告,小伙子心想不好,马上反咬一口:“我跟他说了要开开关了,是他自己没听见!”
班长环顾一周,审视的眼光在小伙子和迟小捞脸上来回划拉,厉声道:“工厂里的安全常识你们到底有没有?你检修开机器,难道不知道应该先确认机器上没有cao作人员才能进行检修的吗?”
小伙子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末后大声辩驳道:“他耳朵不好使,刚才我叫他几声他都没听见,聋子怎么会被招进来的!?”
尹少阳刚三魂吓掉了七魄,这会还没顺过来,正琢磨着怎么私下里把这小子料理了,却听他不怕死的来了这么几句,这就算是嫌命长了吧,也好,省的他一脑门子邪火没处撒!
一拳头毫不留qíng的招呼上去,正巧被一个工友眼快的拦了一下,不过还是命中了,小伙子怪叫一声,捂着脸呲牙裂齿的,碍于尹少阳的威慑,缩头缩脑的只敢回瞪,再不敢开口说话。
班长扯了尹少阳一下,吼道:“谁给你的胆,还在车间打人!”回头又问迟小捞:“你的体检报告呢?”
迟小捞咬着唇装锯嘴葫芦,他是走后门进来的,没人跟他要过体检报告,让他撒谎也得有个底气不是?可不撒谎这工作就保不住了。
他瞟了一眼那个红着眼的小伙子,破釜沉舟的指着他说:“他说谎,根本就没叫过我,我耳朵不知道多好使,体检报告……体检报告又不在我这,你要看自己去找经理!”
说完呼了口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生存法则,他会慢慢领悟的,可是,心里堵得慌是怎么回事?
尹少阳鼓励的看了他一眼,对班长说:“我们几个一块进的厂子,体检也是一块去的,报告要是有问题,经理怎么会放我们进来?你要查就去找经理吧。”
迟小捞别了他一眼,谁跟你是一块的?
班长埋头想了一会,不耐烦的说道:“算了算了,这事就不追究了,但是你!”他看向小伙子,“犯的错误属于cao作不当的安全守则范围,我会上报车间的,都散了吧。”
尹少阳可怜兮兮的看向迟小捞,后者躲瘟疫似的掉头就走。
人都散了,班长关切的看着他肩胛处衣服灼破的裂口,有点佩服的对尹少阳笑道:“小伙子,还真能忍,去医务室看看吧,以后好好gān!”
车间要出了安全事故有人受伤,他这个最基层的小gān部就是替罪羊,尹少阳受了伤却没有伸张,算是个明白人。
谢徽接到通知赶到医院里时,大概是晚上九点,是尹少阳让护士帮他打的电话。
这会人还吊着吊瓶,护士帮他在注she室安排了张chuáng,右边肩胛处已经包扎,人正朝左边侧躺着闭眼养神。
走近了看,这人是烧的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旁边的护士小姑娘轻声说:“他的伤口有组织炭化,刚进行了处理,伤口敷了药膏,现在打的是消炎的针,这会在发烧,可能要烧一晚上,哎……这种激光造成的灼伤得多难受啊,他说他明天还要上班,你趁早劝劝你朋友,这病chuáng就给他用一晚上,明天再走吧。”
谢徽点点头,拖了张椅子坐在了chuáng边,尹少阳眼皮子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指使道:“不知道倒杯水来,叫你gān嘛来的!”
“靠!”谢徽骂了一声,起身在饮水机倒了杯水,伺候大爷喝了下去,他坐回椅子里,两脚往chuáng架上一翘,表qíng贼贱的瞅着病号。
这回算是扬眉吐气了,可再不是损友们嘴里的挫货,现在挫货换人当了,他谢徽就该升格以前辈自居才对。
他叉着两手,摇摇头,语重心长的说:“想当年我追许安宁也是风里火里淌过来的,终未料想兄台也有这么一天,简直是相见恨晚啦!”
尹少阳瞅了一眼这逗比,闭上眼睛懒得搭理。
“怎么着,是让我回去不小心给走漏消息还是把人拎医院来让他自个发现?”
尹少阳闻言立即睁开了眼睛,疾声道:“你他妈别多事!”
谢徽不解,舍己为人从来不是尹少阳这种败类型人才愿意gān的啊,ròu都烤熟飘香了,撒点盐巴就能上桌了,难道这是要上演锦衣夜行忍rǔ负重的戏码?
“别让他知道,他现在躲我跟躲苍蝇似的,要再让他知道我救他受伤,恐怕会bī得人来个不告而别,到时候我上哪找人去?”
尹少阳的惶恐,谢徽也深有体会,他好不容易找到许安宁的那会,就是这样的心态,期期艾艾的,不敢靠近又控制不住自己这两条腿,生怕有个闪失让人家来个二次出走。
那时候每天远远的看着他,看一眼赚一眼,好像从落糙到长这么大为止一直停摆的智商,突然就开始走动了。
喜欢一个人,不是占有,不是伤害,不是以我为尊,不是禁锢桎梏,而是理解关爱,一点一点收藏他的笑容。
第二天上班,迟小捞没刻意去搜寻那个身影,却还是敏感发现他不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是暂时松了口气还是心下忐忑不安。
下班后和许安年一起回家,贝儿正乖乖坐在小满的婴儿推车旁边,两手托着腮认真的盯着酣睡的小满。
院子中央只有两个小孩子,不见许妈妈人影,迟小捞和许安年进院子的脚步声吵醒了小满,小家伙睁开了眼睛,迷糊的四处看,然后看到贝儿的一张圆脸,咧开嘴露出光牙板呵呵一笑。
迟小捞把小满抱了起来,问贝儿:“许妈妈呢?”
“她在厨房里看火。”贝儿边说边做鬼脸逗小满,“家里来客人了,谢徽哥和安宁哥也回来了,都在楼上。”
“客人?”迟小捞心想谢徽和许安宁会有什么客人?这么想着,他进了厨房,许妈妈正在往扑腾的粥锅里加百合,见到迟小捞抱着小满站在门口,边问着:“你回来了。”边撅着嘴逗小宝贝,把小家伙逗得咯咯直笑,口水噗了迟小捞一脸。
“家里来客人了,谢徽说你也认识,长得挺好的一大小伙子,生着病,昨天晚上谢徽去照顾一宿,现在烧还没退。”边说边想起了什么,搁下锅盖冲窗户对外面的许安年说:“去采点刺菜根和薄荷回来,再到你李婶家割片芦荟,我等着用。”
许安年默默的出了院子,许妈妈推推他说:“上去看看人家啊,小满给我抱。”
迟小捞把小满递给许妈妈,问她:“他怎么发烧了?”
“谢徽说是烫伤,本来以为打针歇一晚上就会退烧,哪想到现在是夏天,天气太热了,谢徽没法,在镇上叫了辆小货车把人给拉回来了,医院的药膏哪有我的土方子管用,保准药到病除。”
许妈妈抱着小满出了厨房,在院子里给小家伙把尿,贝儿在旁边上串下跳的,许妈妈笑着斥责,期间夹杂着小满奶声奶气的咿呀声。
迟小捞让自己靠在厨房门框上,耷拉着脑袋,像是中暑虚脱了般全身乏力。
尹少阳是救了他没错,同时也是在bī他,用他惯有的qiáng势的手段,bī着他慌不择路的往坑里跳,殊不知他刚刚爬出来,还带着一身的伤。
他不想重蹈覆辙,更不想瞧不起自己。
楼梯上传来许安年毛躁的声音,“这是我家,你凭什么把人给弄我家来?”
两人大概是从楼上一路吵下来的,谢徽的语气也有点qiáng硬:“怎么不是我家了,我是这家的女婿!”
“我靠!你犯癔症吧,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我家就两兄弟,想当女婿?去隔壁家猪圈里说媒下聘去吧!”
“许安宁,你也太没人qíng味了,今早不把他给弄回来,就那温度,那医院回头就得拨119。”
许安宁默了一会,说:“不是我没人qíng味,你俩背着我gān的这事,让我能怎么想?迟小捞是我领回来的,我就得负责,你现在把人往家里薅,我怎么跟他jiāo代?”
迟小捞走了过去,淡声说:“安宁,这不怪你,也不怪谢徽,他不能把人丢在医院里不管吧,正要这样,也太不仗义了……他现在怎么样?”
谢徽立即说:“背上烂了一大片,脓水横流恶臭熏天,这会悠着一口气不愿意合眼……自己去看呀,我怎么说的明白!”
迟小捞摇摇头,“我的眼睛又不是药,看了他就能好我就去看!”
谢徽瞅着他气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许安宁白了他一眼,丢下一句:“你领回来该你照顾,甭管是死是活,等人落听了赶紧牵走!”就下了楼。
迟小捞从谢徽身边挤了过去,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后,他打电话给厂里请了一天假,然后晚饭也没心qíng吃,直接合衣睡了。
☆、第五十五章
第二天清早,趁着天蒙蒙亮迟小捞就出了门,出门前经过尹少阳躺的那个房间时,靠在门边枯站了半个小时。
当初和尹chūn晓因为误会分开时,他很难受,那股难受劲不是因为爱而不得的怅然,他对尹chūn晓从来只是肖想,不会抱任何期望,他的难受单纯就是被亲人看轻的愤怒和灰心。
然而在这个黎明时分,他带着某种遁逃的目的即将远离一门之隔的这个人,这扇单薄的门板就如同一道传送门,里里外外隔开了两个世界。
死别由天,生离由命。
尹少阳只手遮天,在他自以为是的恩荫下,迟小捞永远没法抬头挺胸重新做人,他想走自己的路,那么就由他来捅破这片天!
冥冥之中,该来则来,无处可逃该走则走,无法挽留……尹少阳,再见!
他坐上最早的长途汽车,无所事事的时候,就打开手机看几个孩子的照片,有一张是小满张大嘴巴傻笑的样子,笑得扁桃体都恨不得亮出来了,他记得当时是谢徽被许安宁呼了一下,然后夸张的哇哇大叫,正在吃奶的小满连忙吐掉了奶嘴,巴巴的瞅着谢徽笑。
他舍不得许家的所有人,特别舍不得小满和许安年,寻思着等在别的地方安定后,再跟许安宁支会一声。
下午一点钟车子到了北京,在汽车站买了一张到武汉的票,时间是下午四点,他马不停蹄的转车去了碧海,小区门口的保安看见他,伸出脑袋打招呼:“哟,好长时间没见着了,您这是上哪旅游去了吗?”
迟小捞点头敷衍着:“是啊,您忙!”
脚下的步子迈的越发的急,到了尹少阳的房子,快速用钥匙开了门,开门风扑面而来,除了带着点夏天的闷热气息,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难闻。
房子里很gān净,他走时是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就好像主人只是出去上班了,没有一丝长久没住人的空寂感。
海面宝宝和胖大星还躺在沙发上,茶几上还有两只小陶娃,均可怜兮兮的瞅着他。
他走进卧室,从衣帽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卡包,里面有他的银-行-卡和医保卡之类的,下面一个布包里是他的户口本和毕业证书之类的证件,他将东西全部兜了,从衣帽间找了两件以前的T恤和牛仔裤装好,然后把自己钱包里的几张附属卡放在了chuáng头柜上。
环顾这个生活了一年的地方,他放松的吁了口气,还是那句话——不是他的他不要!
放下总比扛着不放来得轻松多了。
出小区大门时,他垂着头快步走过岗亭,压根不给那话多的保安张嘴的机会,招了辆出租车,直接回了汽车站,时间是三点差十分。
候车大厅里冷气很足,刚像是地-下-党一样反追踪闹出来的一身汗,这会从背脊开始透心凉。
不由得有点发笑,真以为别人都闲的长毛,谁有那工夫见天的盯着他!
他抱着一袋零食吃吃喝喝到四点,无惊无险的上了车,车子启动的那一刻,他扒着玻璃窗最后用力的看这个城市,整个人像是上了发条的奥特曼,浑身都是即将踏上新生活的gān劲。
他准备去武汉先玩两天,前些天看到一个帖子——夏季到武汉来看海。
帖子里的图片和段子手的配文特搞笑,梅雨季节中的城市俨然一片热闹的海,他佩服照片中那些遇到困难苦中作乐的人,他们乐观,积极,把一切遭遇都当游戏面对,那个城市的夏天挺热的,他特想体验那种不管冷热都达到极致的感觉,人只有不断适应生存环境,才不会被环境淘汰。
车子上了高速,当车窗外划过的楼房变成农田时,迟小捞酣着了,他没出过远门,本来兴致挺高,无奈何昨天晚上没睡好,眼睛一合就到了第二天凌晨,是乘务员把他叫醒的。
懵懵懂懂的下了车,一阵热làng扑面,他才恍然意识到,这里是另外一个城市,离他的家乡1200多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