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是一处村子,地势有些起伏,大片的农田,堤坝处种着高大而孤独的树。偶尔几栋破败的砖瓦民楼,都相距得很远。面包车停下来的地方,已经停了好几辆车了。五岁的江川不认识任何车标,只要是车就莫名兴奋,在车与车之间乱窜着开始自导自演枪战游戏,混不吝的熊小孩。
他疯玩了一通,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旁人了。他走到民房的门口,推门,没推动。绕到窗户底下,搬了几块砖叠起来,刚刚踩上去还没站稳,窗户被人推开了。
江川一个没站稳,噗通摔到了地上。
一个男人的脑袋从窗户里头伸出来,看到江川的时候皱眉:“小孩哪儿来的。”
江川腾地站起来,攀着窗沿就往里爬,爬到一半被人逮住。那人笑:“挺皮的啊。”
江川搂着那人不松手。那人无奈,把江川从窗户上抱下来。
江川看到屋子里全是人。
江川的脑子不记事,很多年后回想当时的画面,只隐约记得那么多人都是面目全非的,包括里头那个两眼放光的江国栋。
但有一个人,他始终记得很清楚。
那群人围着桌子,荷官——其实不应该用这种合法赌场里的正式称呼,民间黑话是“庄家头”或“班主任”——稳居当中,是个五官普通的男人,仪容整洁,面色有些苍白,但是给人一种利索干净的感觉。
江川始终不知道他的年纪,只记得很显年轻,而且有一种少见的斯文气质,跟周围的赌徒完全不像是一类人。
江川挤进人群里头的时候,那人淡淡瞥了他一眼,手中洗牌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香港电影里那么花哨,但因为是近在眼前的真实,江川看得目不转睛,觉得酷毙了。
开牌的时候周围一通嚷嚷,江川的耳朵都快聋了。他从人群里挤出来,想要溜进旁边的房间,在门口被人拦住了。
那是个凶神恶煞的瘦子,狠狠瞪了江川一眼。
江川不懂害怕,睁圆了眼睛也瞪回去了。
那房间的门是紧闭的,江川进不去,却被勾起了好奇心。他蹬蹬跑到后面的一间,是厨房,跳上灶台正要从天窗绕过去,冷不丁腰间伸过来一双大手。
南向军皱着眉:“熊玩意儿你踩哪儿呢。”
农村的灶台很大,锅也特别大,江川低头看了一眼,默默将脚从木质厚锅盖上移开,踩在窄窄的锅沿边上。
南向军一把将他抱下来:“你爸是谁啊,心也太大了吧。”
江川把手伸到左胸口,然后捏成拳头举起来:“我妈妈说,我的心脏有这么大。”
“……”南向军本来并不在意这么个小孩,闻言顿时就笑了,说道:“这不是小孩来的地方,快出去吧。”
江川也没有怕人的想法,问:“那我该在哪儿?”
有人冲进来:“南哥,还有酒么?”
南向军出去拿酒。
灶台不能爬,江川就爬到了桌上。这桌子没有普通饭桌那么高,但是很长,上面收拾得比灶台还要干净。江川在桌沿坐着,自导自演玩游戏,渐渐就有点饿了。
他捣腾着找吃的,还没翻出什么,南向军又回来了。
这次南向军换了一身厨子的白色制服,还挺有身板的。他挑眉看着老鼠乱窜似的江川,嘿了一声:“你怎么还在这儿?”
江川:“我饿了。”
南向军:“找你爸要饭去。”
江川:“我爸不会做饭。”
厨房旁边还有个侧门,外面停着一辆三蹦子。南向军从三蹦子上搬食材,江川跟在后面帮忙。
这小孩是赶不走了,南向军也不再理会,赶着时间做菜。不管是打理食材还是炒菜,他的动作都极利索。菜做好了,还能随便用胡萝卜雕个小花儿放在旁边。
江川伸手要拿胡萝卜花儿,南向军拍了一下:“别乱动,不是给你的。”
江川默默拿起桌子上一根洗好的胡萝卜,吭哧吭哧啃了起来。啃完更饿了,有点委屈地看着南向军,说道:“叔叔我好饿。”
灶台是用木头在填火。一根大木头塞进去,一顿饭做好了它还没烧完。南向军的手里是一瓢用来灭火的水,闻言顿住,看了这混不吝的小可怜一眼,叹气将水瓢放到一边,给江川弄了一碗蛋炒饭。
弄完了他捏着江川的脸颊说道:“你爸是里头哪个啊?吃完了让他送你回去,回去别乱说话,啊?”
午饭大家都吃得很快,江川才吃到一半,里头的盘子碗碟已经端出来了。他蹭蹭跑去找江国栋,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江国栋依旧挤在赌桌旁,没空搭理江川。
江川又开始满屋子乱窜。
旁边那间依旧进不去,但因为正在撤盘,江川瞅见了里面的烟雾缭绕。他刚准备窜溜进去,脚下一个打拐,直接跟大地亲吻了。
江川明白了这里为什么不适合小孩玩了,因为没人陪他玩。
他决定自己回去。
这里地势平坦却不通畅,河流切割出了好几条路。江川走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不知道回去的方向,老成持重状的叹了口气,扭头又回了那栋外表破败的民居。
他在民居外面玩,从一辆车爬到另一辆车,自导自演,嘴里嘟嘟嘟个不停。忽然江国栋在一阵哄笑里赤着脸走出来,把江川拎起来扔在赌桌上,气哼哼地说道:“我把这小子先放在这儿,我取了钱就过来还你们!”
江川也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你们”是谁,眼睁睁地看着江国栋扭头就走了。他跳下桌想追上,旁边不知道谁一把将他抱起来扔到了荷官旁边,说道:“你爸欠了两万多,拿了钱你才能走。”
荷官的手指带着扑克牌的凉意,轻轻地揉了揉江川的脸颊。江川抬头看他。男人的眼神也是薄凉的,静静和江川对视。半晌轻笑,说道:“去一边呆着,不要乱跑。”
江川倚在旁边看男人发牌。
没有人跟他讲解规则,他睁眼看了两轮,第三次发完牌之后,他忽然指着北边第三位喊道:“他手里的牌加起来是8,最大!”
大家都在屏气看牌,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声嚷嚷,都抬头看着北边那个第三人。那人看了一眼牌,又看了一眼江川,神色微变。荷官淡淡说了句“本局作废”,抄起江川扔进了在角落里打盹的南向军怀里。
南向军揣着江川,扔进了厨房里。
那人好不容易手顺能赢一把,没成想被江川这个熊孩子叫破了牌。赌桌上最讲运气,好不容易时来运转,作废便是破了接下来所有的运气,顿时闹成了一团。
熊孩子对什么最在意呢,谁要揍他最在意了。江川听着隔壁闹哄哄的声音,倚在厨房门的后面,大气儿不敢喘半声。老半天终于没动静了,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在灶台后头缩成一团,又变成了那个心大的孩子,转眼就睡着了。
天色昏暗,江川被一阵喘息声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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