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针线活不咋地,可耳朵灵光,听得出话音,不慌不忙反驳道:“我不知道冯村到柴村,只知道我儿卖红盆。”
自己不会碰上从冯村到柴村的大夫吧?到时候,破开的脑袋像开瓢的葫芦合不到一块,苏建军跑医院的器械科跑了半辈子,在酒桌上听到过很多大夫谈论手术,虽然没有真的打开脑袋合不上的,可是,落在肚子里纱布器械啥的还是有的,当时酒桌闲谈当笑话听的,事到临头才知道厉害,苏建军清楚那些大夫脱下白大褂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饮食男女,把自己身上最精密的部位交给他们,苏建军担心,再说,交给谁不担心呢?
晚饭是顺顺送来的,很清淡,青菜和米粥盛在不锈钢的保温桶里,一看就是郑南做的,苏建军很奇怪郑南没有来,一琢磨才想起来晚上吕梅要陪郑南去请手术主刀的大夫吃饭,吕梅说主刀的大夫不熟,要找上另一个相熟的关系把主刀大夫请出来,一起吃饭,把红包给他,现在医院打得厉害,一些患者一边给红包一边偷拍,医生也害怕了,没有熟悉的关系一般不敢收。
想想自己在这躺着,那边还在吃吃喝喝,苏建军心里不是滋味,原先,这些人情世事迎来送往的都是他苏建军出面,郑南不会,想着郑南在酒桌上为了他不得不去求人,苏建军觉得很难为她。
送了也不会管用,只是求个心安,水平就那样了,收了礼就能变成再世华佗?跑业务的时候,和熟悉的医生聊起来,不止一个大夫告诉他,给医生送不送礼都一样,当穿上白大褂站在手术台上,一个送了礼的患者和一个没有送礼的患者是一样的,你不可能给送了礼的切得多点,给没送礼的切得少点,这是最基本的人性,都会尽上自己的本份,可是面对送礼的家属,你不收他会不踏实,势必也会连累到患者,还不如收下,两全其美。
苏建军没胃口,可看见坐在对面眼泪汪汪的女儿,苏建军不得不打起精神,敷衍了小半桶的稀饭,吃完了苏建军催促顺顺早点回去,晚了就没公交车了,顺顺倔强地坐在那里不走不说话也不抬头,苏建军刚要说她,忽然想起来还不知道女儿现在干什么,工作?还是上学?看来这脑子里长东西还真不是闹着玩的,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忘了问了。
“顺顺,你现在是……上学?还是上班了?我想不起来了。”
顺顺埋下头去,苏建军看在晶亮的液体成串地坠落,憋了半天的顺顺终于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哭啥?我这一时想不起来,这有啥好哭的,上了年纪都这样……应该还在上学是吧?”
顺顺低垂着头点了点。
“上什么学?在哪儿上……你怎么不在学校?”苏建军问,不等顺顺说,苏建军自己明白了:“是你妈把你叫回来的?找我?”
顺顺再次点点头。
“你在哪上学?学啥的和我说说。”
“西安美院。”顺顺囊着浓重的鼻音说,
“学画画?”
“嗯。”
苏建军的心里霎那间那叫一个舒坦!真值了!自己没有白白回去一趟,什么事都妥了,不光把女儿的笑容找回来,还把女儿的愿望找回来了,值了!就算长脑瘤也值了。
一个护士进来给老太太换药瓶,看见抹眼泪的顺顺,打趣着劝了几句,苏建军趁热打铁地催促,好歹把顺顺劝走了。
顺顺走后,苏建军估摸着时间,起身穿上拖鞋来到窗前,俯身看着病房楼下的路灯光晕,等着顺顺的身影出现。
晚上的病房楼门前,不像白天那么热闹,大约有五六分钟的时间,苏建军看见顺顺的身影出现在那个光晕里,俯视的角度让顺顺的身高缩短了不少,像是小了好多,苏建军的目光紧跟着女儿,看着她走过光晕,重新融入到夜色中,掺杂在来往的人群里,苏建军瞪大眼睛使劲盯着,害怕一眨眼就找不到女儿,直到顺顺拐过医院大门的保安亭,再也看不见了。
苏建军闭上疲惫的眼睛,再张开的时候,看外面的景物已经隔了浓重的水雾。
即使生命在手术台上终止,他起码可以有一个事情告慰自己,那就是这一辈子他总算做好了一件事情,就是做一个父亲。
其他的,等下辈子再改吧。
苏建军久久地站在窗前,内心酸楚,怅然若失。
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窗户的玻璃上划过,苏建军心砰的动了一下,不会是外星人又回来了吧?谢天谢地!这次保险不折腾,乖乖跟着走,让上哪上哪,让干啥干啥!
☆、第二十六章 别人的故事
苏建军抹了一下眼睛,定睛一看,什么也没有,从医院的围墙看出去,马路对面的商场灯光璀璨,可是上面的夜空却是一片黑幕,连颗星星都没有。
正在这时,苏建军又看见有黑影一闪,这次苏建军看清了,那是窗户玻璃映射的屋里的光线,可是,什么在闪呢?苏建军回过身去看,屋里除了一个无声无息输液的老太太,什么也没有,自从白天来的时候,老太太一直在输液,而且身边一个看护的人也没有,都是护士到时间过来给她换药。
没有亲人吗?孤寡老人?苏建军在心里想。
正想着,苏建军看见老太太蓬乱着白发的头向外努力侧过来,没有插输液管的手臂肘关节曲起来,手摇晃了一下,随即又落下。刚才的黑影原来是老太太在叫他。
是有什么事吧?苏建军赶紧走过去,走到床边,才看清老太太苍老的眼睛在皮肤松弛的脸上是睁开的,而且在看着他。
“怎么了?是要叫护士?”苏建军弯下腰问,边问边抬头看了一眼挂在输液架上的瓶子,里面还剩不少。
老太太的嗓子眼里咕噜了几声,像是长时间不说话,嘴被粘住了一样,苏建军听不清老太太说什么,凑近一些,一种淡淡的酸腐气息便扑面而来。
“是不是要帮您叫护士?”苏建军提高了一些音量,大声地问老太太。
老太太的头在枕头上左右晃了一下。
“那您有什么事?”苏建军继续问。
老太太没有说话,瘪下去的嘴向上弯起来,竟然有了一丝娇羞调皮的味道。她努力蠕动嘴唇,几经努力,紧闭的嘴唇上下分开了,憋在嗓子里的声音终于传出来了。
“我,没事。”
这下苏建军听清了,放下心的苏建军直起腰来。
“你也没事,不用怕。”适应了的老太太又说,而且口齿挺清楚。
苏建军的脸上一阵发热,不声不响的老太太一直在观察他,而且看破他的心事。
“哦,我那个什么……”苏建军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太太抬起那只没有插输液管的手指了指,示意苏建军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苏建军顺从地坐下来。
老太太微微侧过脸来,朝向苏建军:“我快死了,想说说话。”
苏建军劝慰:“怎么会呢,您看您好好的,精神挺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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